因为七夕事件,他们后来好像就多了一点隔阂。
隽琪开了学,课程虽然比三年级松,但由于她还要补英文,每天三小时的课,两人相处的时间反而比以前少了许多。
静下心来之后,她知道是自己不好,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好任凭这样怪怪的情况持续着。
不是吵架,但却跟以前不一样。
尹大中虽然发觉两人情况有异,但一方面由于工作忙碌,一方面也知道隽琪脾气硬,念了几次没效果后,也就不管了。
上学期结束,寒假,下学期开始。
当隽琪领到毕业证书的那刻开始,她才终于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她唯二的“家人”都来参加毕业典礼了。
隽琪的功课普通,但却领了全勤奖。
那天的天气好热好热,学士服其实很闷,然而也许是因为花了四年时间好不容易才穿上的,放眼望去,居然没有人脱下来。
“隽琪学姊,这里。”社团学弟一把将她拉过,“学姊要毕业了我们会很寂寞,照相啦,照相。”
喀喳,喀喳。
“学姊,请给我第二颗钮扣。”
隽琪哈哈大笑,用力拍了学弟的肩膀,“学士服哪来的钮扣啊。”
喀喳,喀喳。
“尹、隽、琪--”班代的声音远远传来,“快点集合,我们要拍大学生涯最后的团体照。”
隽琪站在第一排,几步之遥的草皮上,有着同学们的家人朋友,当然也包括她的,大家都拿着相机猛拍。
班代在隽琪耳边小声说:“像不像在开记者会?”
她一笑,不意却迎上了凌劲捷的注视--他就站在正在猛拍女儿的尹大中旁边,他很高,很醒目,她不用花费力气就可以看到他。
见她笑得灿烂,他忍不住也笑了。
臭丫头,他多说了她几句,居然对着他板了一年的脸孔,他后来也跟吕亿馨分手了啊,她还是那个样子。
团体照后又是一阵混乱。
凌劲捷走向她,“毕业了。”
“嗯。”
“以后是大人了。”
“嗯。”
凌劲捷笑了出来,大手摸了摸她短短的头发,“你什么时候变成九官鸟的?”
这样的感觉啊--隽琪薄唇一弯,好怀念。
真的好怀念。
她握住了他的手,很仔细的要将一切看清楚。
凤凰木上红艳的花朵,四周喧闹的声音,闷热但带着淡淡哀愁的离别氛围,她熟悉的校园,以及眼前这个爱恋的人……都将结束于盛夏蝉唧中。
第四章
对凌劲捷来说,这几个月的时间好像什么都相同,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熟悉的房舍,熟悉的院景,熟悉的工作,熟悉的人员,在这一切没有变化中,唯独少了隽琪的身影。
“隽琪不在,真的有点无聊耶。”梅梅说。
“因为她的声音最大嘛。”谢书安笑着接口,“电梯出来就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现在都没人陪我聊天了。”梅梅大剌刺的,也不管尹大中就坐在旁边,“想跷个班也没伴,好寂寞喔。”
以前隽琪爱念归爱念,但其实对她也不坏,可以帮忙的部分从来不袖手旁观,有次她说想念进专,没人当真,只有隽琪替她去找来一堆资料……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多了几分想念。
尹大中闻言,一脸无奈,“大小姐,我不是请你来这里聊天的。”
“我也不是一直在聊天,偶尔嘛,总不可能一直做事情啊,何况我们旅行社这么小,根本也没那么多事情做。”梅梅嘟嘟囔囔的,浑然不觉自己的话已经让尹大中头上斜线直直落。
桂冠真有这么逊脚吗?
虽然说他曾经让它倒了两次,但是这几年的确越来越步入正轨了啊,以往会延迟发薪水的情况也不复见,账面的增加速度虽然不快,但老实说,也算不坏就是了,就算是淡季,仍有办法冲出一定的业绩。
“梅梅你要是嫌日子太好过就继续讲吧。”苏怡芝凉凉的说,“等到事情多到要加班的时候,你再来抱怨好了。”
姚若梅一听,立即噤声。
她现在的日子好过得很,可以的话她希望就这样一路下去,然后结婚,辞工作,在家让老公养……
“好了好了,反正刚好快中午,大家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尹大中顿了顿,想到最近几天寒流来,又说:“吃火锅好不好?”
一片耶声中,有一个很不合群的声音响起。
“你们去吧,我不去。”简单的几个字来自正埋首整理杂物堆到快要超出桌面的凌劲捷,“经过便利商店帮我买个便当。”
“你干么不去?”会发出这种无厘头问题的,除了桂冠天然王姚若梅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苏怡芝很受不了的回答,“今天是星期四。”
“喔,喔,这样啊。”
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四十分。
凌劲捷打开计算机,登入在线通讯系统,长串名单上,有的在,有的不在,“隽琪”这两个字是加粗的黑色,后面是个发抖的状态显示在在线。
“风雪很大吗?”落下问号,他送出讯息。
“你怎么知道?”
“台湾有新闻台。”
“简直到了举步艰难的地步了,不管走到哪里都看到铲雪车,哗哗哗的开过来,然后又哗哗哗的开过去,像个大怪兽,路边的积雪越来越高,下雨结冰也不融,就这样堆在那里,像一座座白色的山脉,然后峰峰相连到街边。”
看到那样生动的形容词,凌劲捷忍不住笑出来。
隽琪一向怕冷,下雪对她来说不是浪漫,是要穿很多的衣服--所以当初他才会建议她往旧金山找学校,可是她不要,往纽约申请。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才不要,告诉你,我爱死纽约了,对我来讲,这真是最棒的城市。”对隽琪来说,纽约是她梦想中的城市。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无论如何,都没让她失望。
她很高兴自己坚持原本的决定。
这半年多的时间,只要有空,她一定会出去外面,刚开始她只敢在自己居住的上东区移动,后来慢慢将范围扩大,再扩大,对曼哈顿虽然说不上熟悉,但却也不再陌生了。
在这里,她是尹隽琪,但又不是尹隽琪。
也许是城市的空气不一样吧,她觉得自己跟那个镇日急匆匆的大学生好像也不太相同。
“有时候我会有那种处在另外一个时空的错觉。”隽琪的手指快速的在键盘上移动,“纽约像个宝山,博物馆多到逛不完,中央公园的秋天与冬天呈现出不同的景色,海港区永远有新鲜事物。”然后是一大串的大苹果生活感言。
她送出讯息后,却没见凌劲捷有响应,猜想也许突然有事--时差十二小时的两座城市,她这里是夜晚,他那里却是白天。
台湾时间是周四,工作日,也许突然有电话。
久久没有响应,正觉得奇怪,讯息突然一闪。
“你真的是尹隽琪吗?”
“干么?”
“博物馆?在台湾生活了二十二年,连故宫都没去过,你现在在纽约参观博物馆?可疑。”
“拜托,我去过故宫。”
“什么时候?小学的户外教学?”
海洋彼端,隽琪看着这几个字,心中突的一跳,不会吧,猜得这么准?不但时间抓对了,连活动名称都一模一样?
“猜对了?”
“什么时候不重要,反正我去过就对了。”
“只看了翠玉白菜对不对?”
隽琪几乎要叫出来,这人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她来不及反应,凌劲捷下一个讯息接连送来,“有客人过来问行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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隽琪离开房间,到走廊的饮水机倒了热水,刚好碰上一个香港来的女孩子,小佩。
这栋专门租给学生的公寓里,她跟小佩是仅有的两个中国人,因为这样的情分,在这之前不认识的两个人莫名生出一种革命情感。
小佩拿着保温杯,在没有暖气的走廊上小跳取暖,“隽琪,你还在发愤念书喔?”
她按下热水键,“晚一点吧。”
“喔,我知道了,在跟你的哥哥情人聊天对不对?”
“他不是我哥哥,也不是我的情人。”
“反正就是那个人嘛。”小佩嘻嘻一笑,“我们这里十二点半,台湾是大中午耶,他不用吃饭吗?”
“我们办公室很松散,晚点出去、早点出去都可以,他要真那么饿的话,早点去吃就好啦。”水满了之后,隽琪盖上杯子,“你不要用那种粉红泡泡的眼光看我,因为我们聊的内容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
“你这样讲谁听得懂?”
“都是普通话。他跟我聊台湾的新闻,我跟他聊美国的新闻,他问我功课跟不跟得上,我问他生意稳不稳,他说我爸最近打算请人修整院子,我说随便,老爸高兴就好……”
“停。”小佩打断了她的叙述,“太无聊了吧。”
她也不否认,“是真的很无聊啊。”
她自己也知道这些对话光明磊落到有点可悲,可是,时间一到,她还是会乖乖开计算机。
“凌劲捷”好像是脑中的一个机制一样,明明已经距离那样遥远了,他对她却始终有着影响力,她的那两场恋爱,充其量不过自欺欺人的后果而已,她可以假装很投入,但却无法欺骗自己,面对自己的“男朋友”,她根本没有怦然心跳的感觉,约会像例行公事,一点雀跃都没有。
每次见面最高兴的时候是道别的时分。
她可以回家,家里有个她喜欢的人--虽然已经半年多,她始终忘不了,她离开台湾那天,心中有多难受。
好多人都来送她,拍照,拥抱,老爸眼睛红红的,梅梅跟几个大学同学都哭花脸,可是她一滴眼泪都没掉。
很难受,但哭不出来。
凌劲捷还是一样,笑得那样好看。
离境之前,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然后轻轻抱了她一下,叫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然后,不要太逞强。
冗长的飞行时间里,半梦半醒的,心中总是沉沉的。
她知道网络发达,也知道手机很方便,但是大量使用科技的结果只是更让她明白彼此之间的实质距离有多遥远。
不管从哪边算,都是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他们很少讲电话,比较常用的是网络。
为了避免被网络占去太多时间,她一个星期只上线两次,晚上十一点到一点最多到两点一定下线,周六是她的同学会日,而周六的另外一个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固定的“凌劲捷日”了,他们会聊上一、两个小时,当然,前提是他人得在台湾才行。
没见面,也见不到面。
桂冠当然会出纽约团,但由于尹大中爱女心切,凌劲捷当然不可能跟他抢那一个“工作顺便探看女儿”的纽约团领队。
隽琪并不是不想念老爸,只是……只是……
“喂,喂喂?”
听到小佩的叫声,她这才回过神,迎上小佩促狭的笑意。
“明明喜欢又不说,真没用。”
“我就没用啊,怎么样?”
“不怎么样。”小佩笑笑,“对了,差点忘了讲,楼下那两个西班牙人约我i除夕去中央公园看烟火,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小佩!”这种事情……
“拜托啦,我想认识他们中间比较高的那个……”
“啊?”
“我说,我想认识他们中间比较高的那个。”
隽琪的大眼睛中是不可置信,他们不是才刚搬来吗?小佩的手脚也太快了吧。
“只要陪我两个小时就好,两小时,到时候不管你临时想起有什么事情都没关系。”小佩软硬兼施,“答应我了啦。”
“两小时我就走喔。”
“耶。”小佩一把抱住她,“隽琪最好了,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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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进入初夏。
隽琪离开台湾十个月之后,凌劲捷终于带到了阔别已久的纽约团--原本尹大中是怎么样都不肯让出这个顺便看女儿的机会的,不过凌劲捷自己实在有点想见见隽琪,尤其是尹大中说隽琪好像跟一个西班牙人在谈恋爱之后。
尹大中对于那个西班牙人的评语是,“很有礼貌的孩子,不过,老实说,我很难想象自己抱着混血儿孙子的模样。”
凌劲捷以为隽琪不会在纽约恋爱,毕竟,她一向理智。
她不勉强自己,也不喜欢勉强对方,知道感情无法维持,总能平静分手,大学最后两年不谈感情也是因为“既然不确定长久,就不要让人家虚掷感情”。
然后,她在异国谈起了恋爱。
是内心成熟了?还是想法改变了?
凌劲捷唯一确定的是,想见她的欲望似乎鲜明了。
确定行程之后,他跟隽琪约了时间--在团员参观大都会博物的时候,将由当地导游与专业人士带领观赏馆内欧洲油画、埃及艺术、乐器等等的珍贵文物,他可以有两个小时的空闲。
他们约在博物馆入口的阶梯上等。
过了二十岁的女孩子,一、两年之内的改变应该有限--在见到隽琪之前,凌劲捷是这样想的。
不过当他们真正面对面,他却觉得她身上有种他所不熟悉的气味。
隽琪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干么啦。”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感觉有够奇怪。
“我在看你哪里不一样。”
“我哪有不一样?”
凌劲捷笑着回答,“我就是在找哪里不一样啊。”
她的头发还是短短的,身上的衣服也是从台湾带过去的,勉强而言,只能说是神情不同了吧。
“快一年不见了呢。”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小丫头长大了。”
“我早就长大了。”她补充,“二十三了。”
语毕,两人不约而同笑出来。
要说有什么好笑,似乎也没什么好笑,但就是一种气氛使然,心情很轻松,神情很愉悦,自然而然,唇角会微微扬起。
隽琪知道,自己是想念他的。
“要不要去公园走走?”她提议。
大都会博物馆旁边就是中央公园,她上下课必经之地,初来乍到的时候还曾经在里面迷路,现在已经不会了。
公园里,绿木扶疏,感觉很舒服。
“功课怎么样了?”
“怎么老问我功课?”
“不问功课,那问你男朋友吧。”凌劲捷开玩笑似的,“交往还顺利吗?”
“我……男朋友?”隽琪微觉奇怪,她有男朋友?她怎么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番石榴消息啊?”
“尹叔告诉我的,他说你交了一个西班牙男朋友,还说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老爸?
她眉一皱,老爸是想她结婚想疯了吧,她明明记得当时他们在租屋附近的餐馆碰到的时候,她是介绍“小佩的男朋友”,老爸居然可以把“小佩的”三个字选择性略过,神奇。
可是,凌劲捷问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