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我走?”
“小小的山贼窝,不适合秦小姐这样的上宾纡尊降贵逗留。”
“我不回去!”她执拗道。讨厌讨厌!她不喜欢他用有礼、却疏淡得宛如陌生人的语气跟她说话!
“回去。”
“我不要!”
“你听不懂吗?回家去!”雷朔咬牙低咆。
世上有多少人渴盼拥有一个家,她却毫不惜福、任性妄为地离家出走,徒增家人担忧,他只想吼醒她。
“我就是不懂你自以为是的理由!你根本不晓得我离家的原因,没有权力教训我!”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良久,见他不发一言,喜韵悬在眼角的泪水倔强地不愿落下,哑声低语:
“你就这么希望我消失?”
雷朔不是要她当他的新娘么,他反悔了?
是呀,在她毅然决然拒绝成亲后、在她失去他全副信任后、在他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后,她已然变成多余的、可恶的、处心积虑的坏女人,他哪里还会跟她成什么亲……
最初的坚持与反对,如今却令她觉得怅然若失,一直以来,某个她想逃却又难逃的体认,终于在她心中明朗--
她何只当雷朔是朋友,她喜欢雷朔,喜欢他的眼、喜欢他的发色、喜欢他的寡言、喜欢他的良善、喜欢他的卓绝不凡,对他有好多好多的喜欢,因此脑海里每每装填的都是他的身影!
先前不断找机会为自己的任性道歉,也不过是想与他合好的借口……但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她爱上雷朔了,却也亲手将这份爱推上颠簸的情路,让路上的碎石割得体无完肤,徒留残缺的碎片。
“你想知道与圣物有关的消息,是吗?听好了,我原原本本告诉你。”雷朔冷淡开口。
“我从未见过圣物。义父之所以霸占乾坤山,是因为救过端木大夫一命,端木大夫为报义父的救命之恩,告知他乾坤山地势易守难攻,泉水、食物、药材均垂手可得,依照端木大夫的建言,义父才会在此建立山寨,与圣物毫无关联。”
现在,他连赶她走,都以圣物作为说服的理由?
喜韵尝到难忍的苦涩,举步维艰地往外走去。
在跨出门槛时,她步伐一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话--
“如你所愿,我会离开乾坤山。”她有她的傲气,不会当一个厚颜无耻、赖在山寨不走的女人!
泪,却在转过身时懦弱地落下……
第九章
“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您这是做什么呢?”
“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小禄,小禄一定尽力帮您,您别不说话呀?”
小禄看着喜韵“打包’亲手栽植的几株药草,紧张得直在喜韵身旁频问。
自从昨日喜儿姑娘见过寨主后,整个人就一声不吭,她还瞧见姑娘偷偷拭泪,这回又与寨主发生不愉快的事么?哎唷,急死人了!
“小禄,麻烦帮我把布巾摊开。”喜韵捧着一棵根连土的小苗株,对双手绞着布巾的小禄道。
“姑娘,您为何打包苗株?”
“我要离开。”
离开引姑娘不是待得好好的,而且就要嫁给寨主了呀?怎么说走就走?
“麻烦帮我把布巾摊开。”喜韵再次开口。
“姑娘要离开的决定同寨主商量过了么?寨主他答应了么?姑娘何时回来?如果姑娘仅是有事下山一趟,犯不着把这些药草带走呀,小禄可以帮您浇水、施肥、锄草--”
“就是雷朔要我走。”喜韵黯然道。
“怎么会?”
“我从一开始就打着圣物的主意、欺骗雷朔,没有资格继续待在乾坤寨。”喜韵幽幽自嘲。
“可您的所作所为并非十恶不赦之事呀,您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还替端木大夫病舍的病人采回急需用的药草!”
“我的所作所为或许并非十恶不赦之事,但却伤了雷朔。”平心而论,有谁愿意遭人利用?她太过恃小聪明而骄了。
多讽刺呀!逃婚来此寻找圣物未果,却把心给赔在此地,无疾而终。
“小禄,你不是要帮我么?请把布巾摊平在地上吧。”
“姑娘……”
“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照顾。”喜韵真诚道。
“姑娘别这么说,这是小禄该做的。”离别的愁绪绕上心头,让小禄忍不住哽咽。寨主明明很喜欢喜儿姑娘,为什么要赶她走?
此时,阿虎的嚷嚷声突然在屋外响起--
“喜儿姑娘,有个自称莫言的男人说要见喜韵小姐,可咱们寨里只有你的名儿中有个‘喜’字,所以先让他在寨门等,你要不要……”
喜韵一听,立刻往门外跑去,飞也似地冲过话还没说完的阿虎。
阿虎搔搔后脑杓。看样子是找喜儿姑娘没错……
“莫言!”
当喜韵看见伫立在寨门前的藏青色身影时,脆弱的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奔向那道熟悉的身影。
莫言矜敛的眼中升起一抹怜惜,将泪人儿纳入怀中。
“莫言……”喜韵埋头在对方怀中啜泣。“呜呜……为什么我非得嫁给穆鹰不可……如果没有这桩婚事,我也不会离家出走了……”更不会尝到难忍的情伤!
莫言轻轻拍抚她哽咽的背脊,仍习惯沉默。
“是大哥要我回去?”喜韵抬首,泪眼汪汪地问。莫言是大哥的贴身护卫,莫言会出现,也就表示大哥下达了某道命令。
“大哥还是不愿改变初衷,是么?”
莫言点头。
“即使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还是非得把我当成利益联姻的牺牲品?”
听她如是道,些许诧异掠过莫言心底。看着泪人儿眼中沾染红尘情爱的痛楚,莫言了悟地微微叹息,清凝好听、像是刻意压低的嗓音从唇内发出。
“小姐,少主的心意向来不容置喙,所做的决定更不会害你。”
喜韵默然无语了。
爹娘过世得早,啸日大哥兄代亲职照顾她,她何尝不明白大哥对她的好。
若是大哥不疼宠她,就会逼着她学针黹女红、要求她当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而非任她钻研药草、整天弄得像个泥人似的,所以连婚嫁都为她挑了个上上之选的夫婿。
她若不想再令大哥操心、不愿陷大哥于无义,就该遵循兄命披上嫁衣、安静嫁人。
只是,如今就算嫁的是人人称羡的人中之龙,怎么样也比不上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啊!
“少主命我送你回府,你愿意回去么?”莫言道出此行目的,却在后头补充了一个问句,不在命令范围内的问句。
“莫言?!”喜韵诧愕怔视眼前的人。莫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么做不就等于违抗主子?莫言一向忠心耿耿的呀!
莫言神色平稳无欺,对她的惊讶坦然以对。会帮助她,是因为他们都属同一类的人,无法爱得恣意的人……
喜韵明白莫言想帮她,也明白这一回家,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她内心烦闷得不愿再多想。
“怎么知道我人在乾坤寨?”
“少主猜测你会上乾坤山。”
唉,她连寻找圣物的念头都被大哥摸得一清二楚,他为什么就看不清她不想嫁给穆鹰的心思呢!
“至于你身在乾坤寨,另有人指点。”莫言续道。
“是雷朔吧。”也只有他急着赶她走。
莫言颔首承认,直到发现喜韵小脸上的落寞与哀愁,于是顿有所悟。
“小姐,难道--”
喜韵轻点螓首,下意识回望某个方向,赫然看见雷朔独自站在不远处,赤眸却在对上她目光的刹那冷漠撇开,转身步离原地,她的心仿佛也跟着他远去的身影撕去了一大半,痛楚由碎裂的缺口泪汩倾泄。
如果想留下来,她大可用名节来要胁他娶她,但当初是她决意要雷朔把此事当作没发生过,如今她又如何开得了口?
不是、她压根不想开口!只因一点也不乐见雷朔认为她是在利用他。
况且,在他找着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后,她算什么呢?强求的姻缘只会换来他的怨怼而已,哪能得到幸福?
秦喜韵,你是该死心了……
“莫言,我们回去吧。”
再次深深凝望那道冷鸷的背影,喜韵涩道。
她就这么决定的同时,殊不知背过身的雷朔,在看见她与另一名男人相拥的一幕,冷肃的面容因为压抑了悒郁而纠结紧绷,却只能任沉痛侵袭他的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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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秦府
“小姐,穿上嫁衣的您简直美如天仙!”
“小姐,您看看,这袭大红色的嫁衣衬上您那白皙如雪的肌肤,真是美啊!”
“是呀是呀,小姐将是天下最美丽的新嫁娘呢!想必新郎倌只消一眼就会倾心于小姐,好令人羡慕唷!”
“……”
在一群女人吱吱喳喳的包围下,喜韵木然立在铜镜前,像个人偶般,任秦家所属织绣坊的绣娘、丫头们,把绣有五彩花团、行云凤凰的艳红色织锦一样一样往她身上套,她淡漠地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
美么?如果雷朔看见她这身打扮,会喜欢她么?
唉,还想这些做什么呢,这身打扮将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落寞、挫败、郁闷的滋味在喜韵喉间散开,现在,她的美对她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小姐,嫁衣哪儿不合身,小的立刻为您修改?”制衣的大婶殷勤问,涂了厚厚脂粉的大脸满是春风喜气。
“不必了,你们退下吧。”
她没有身为新嫁娘的愉悦,更遑论有那个心情试衣。
“那么,小姐若有任何嘱咐,请随时吩咐小的。”
闲杂人等依言离开后,由各色药草环绕的清雅院落总算回归幽静,喜韵也终于得以扯下繁复厚重的精致嫁衣。
“小姐,我来帮你。”
从恩服侍主子换下华美的衣裳,仔细小心地收妥嫁衣。又见主子双手撑颚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昙花看,一双清眸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从恩圆脸上的月眉不由得蹙起。
“小姐,你有什么事烦心么?”
“没有。”喜韵倔强道。
“没有么?”她明明发现了呀!
其实不光此刻,喜韵自回府后就始终闷闷不乐,以往总能兴致勃勃地盯着药草看上一整日的她,现在虽然仍旧盯着药草看却心不在焉,时而魂不守舍,时而黯然神伤,时而愤闷气恼,一张清灵小脸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连从恩都看得出她有心事,喜韵只能微微扯出薄弱的一笑。
“若我再次逃婚,大哥会面临应付穆鹰的窘境吧?”
“小姐,你千万不要再那么做,从恩好担心呢……”从恩惊得差点跳脚!
“你别急,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逃。身为秦家的女儿,势必牺牲些什么,我已经想通了。”喜韵怅道。
从恩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不过依然乐观以对:
“小姐别难过,相信小姐嫁到穆家后,姑爷绝对会善待小姐,小姐和姑爷往后一定能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这是从恩从其它人口中听来的,据说是用来形容恩爱的夫妻。所以自从小姐的婚事说定以来,她天天都这么祈求上苍。少主和小姐都对她有恩,她不想看任何一方陷入困境,只能尽全力祈求一切顺利。
“穆鹰冲着秦家商品的运输生意,是理应善待我。”喜韵自我嘲讽。
“小姐,相处日久,姑爷自会发现你的好。”就像她发现少主、小姐、平总管和厨房大娘、帐房大叔的好一样。
“大哥与穆鹰早就知道我的好,在他们手中,我是一颗最有利的棋子。”
棋子?“小姐明明是人啊?”
喜韵百感交集地兴叹:
“从恩呀,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心思单纯,也能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得多吧?
“小姐不必羡慕从恩,从恩会一直陪着你、服侍你,即使到了穆家,从恩一样会陪你栽植药草、陪你谈天说地、陪你看书,就像在秦府里一样!”圆圆的脸蛋扬起甜甜的微笑。
“唉!关外的天候恶劣,也许栽种不了像秦府这么多种类的药草。”
“啊?是这样喔?那……那怎么办?”难怪小姐要伤心了。
看从恩一脸慌张的模样,喜韵轻笑出声,捏了捏从恩圆润的鼻子。
“我逗你的!”
不过,轻如微风的笑意很快又在落寞中消散无踪。
“我牺牲的是我的心……”药草,反而不是看得那么重了。曾几何时,在她的生命中独占鳖头地位的兴趣,悄悄被一个男人取代……
“心?”从恩听得一头雾水。
“离家这段时日,我把心给了一个男人。”但他不要。
“小姐,你怎么能把心给了别人?!”从恩紧张得上上下下审视主子。
“此心非彼心,我说的心是指心思,简单的说,我很喜欢他,把心搁在他身上了。”可是,他们却注定没有结果、没有未来。
从恩虽然仍是一知半解,但光看主子面容中的苦涩,她依稀明白。
这么听来,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心了,心如果给了别人,这个人就会变得不完整,做任何事都无法随心所欲,这样一来不就很痛苦、很痛苦?想必小姐一定很难过……
“所以小姐想嫁的是那个男人?”
“并不想!”倔气一来,喜韵撇头否认。
她再想又有何用,雷朔现下铁定和那女人乐逍遥,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的人是他们!
只是,她嘴上可以逞强、可以倔强,心却诚实告诉她--
她言不由衷,她在嫉妒。
喜韵秀致的黛眉挫败地蹙起。
从恩又是一脸茫然。她实在想不通哪,小姐不喜欢穆鹰,所以不想嫁他;可是小姐喜欢另一个男人,却也不想嫁那个男人?真的好难懂呀……
“从恩,不必为我担心,我会如大哥所愿嫁人。”这是她身为秦家女儿唯一的路,也是自己所坚持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即使必须深埋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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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意渐淡,落叶知秋。
小禄正在屋外的廊上东忙西忙,无意间瞥见不远处一道流连驻足的高大身影,她赶紧上前福身行礼。
“寨主。”
雷朔有些诧异,没料到会在空下来的客居遇到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看见她脚边的木桶、瓜瓢。
“喜儿姑娘离寨时走得匆忙,原本想带走的几株药草苗株没来得及带走,小禄帮忙浇水照料着,不然它们若活不成,姑娘肯定会很舍不得。”小禄照实答道。
他环视栏边各形各色的盆栽,思及苗株们的主人,以及自己失神来到早已人去楼空的客居,复杂难辨的幽光沉滞于幽黯的赤眸里。
“小禄可不可以问寨主一个问题……”小禄鼓起勇气问。
“你问吧!”他淡淡开口。
“寨主,喜儿姑娘会回来么?”
寨主应该是喜欢喜儿姑娘的吧?因为寨主向来就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自从喜儿姑娘来到山寨起,寨主的表情多了、人也开朗多了;而喜儿姑娘离开山寨那天后,寨主的神色似乎转为阴霾沉郁,眉宇之间总像是有好几个化不开的结,要是喜儿姑娘不回来了,寨主会变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