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呀,真是气死他了!
☆ ☆ ☆
申元原想将裴静安排到专属于城主夫人的房间,可是吕郦一来就占了这与拓拔雷毗邻的房间,他只得将裴静带到客房。
这一路走来,被热茶烫伤的地方好像愈来愈疼了呢!
申元一离开,裴静就解开裙子,这才发现受伤的部位一片红肿,尤其大腿内侧更是起了一片水泡。
走动中衣裙摩擦,不少水泡都因此磨破,和布料黏在一起,当她试图剥开衣裳时,感觉到一股强烈撕裂的疼痛。
“啊……”她疼得咬紧牙关。
“匡啷”一声,是摔碎东西的声音。
“是谁?”裴静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不禁吃了一惊。
她火速掩起解了一半的裙子,紧张的抬起头,才发现进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地上还洒着一地的饭菜,看来是不小心摔了拖盘。
这些饭菜倒了还真可惜!
多年的贫困生活养成裴静节俭的个性,看到这洒了一地的饭菜,她不禁皱起眉。
“婢、婢子不是故意的。”注意到裴静皱起眉,小丫鬟吓得跪了下来。“请城主夫人责罚!”
“既然不是故意的,就没有责罚你的必要了。”裴静安慰她。
“还是请城主夫人责罚吧!”小丫鬟连连叩头。
她记得先前那位城主夫人才来时,自己也曾不小心将燕窝粥泼出一点,而那位长得天仙也似的夫人,嘴上虽说不要紧,却用针狠狠刺她的手。
“我没有责罚你的权力,你起来吧!”
“城主夫人……”有了吕郦的前车之鉴,小丫鬟哪敢随便起来呢?
“我不是你们的城主夫人,你不必怕我。”裴静温和的道。“如果愿意,你可以称我裴姑娘。”
“可是……”
小丫鬟还在思索这话的真假,裴静已经起身找出扫帚、畚箕,小丫鬟一惊,还以为她要用扫帚打自己,不料她竟弯下腰开始清理一地的狼藉。
“不、不行,婢子怎能让主人来做下人的事呢?”小丫鬟慌了手脚,赶紧跳起身抢着收拾。
“我不是主人,只是借住在这里……”裴静试图解释。
“不成不成,还是我来!”
扫帚在她们手里夺来抢去,一不留神,扫帚柄正好戳在裴静腿上的伤处,她疼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怎么了?让我瞧瞧。”
小丫鬟赶紧将她扶到一边,拉起裙子才发现她腿上的伤。
“我去请大夫!”小丫鬟吓得手足无措。
“没关系,用冷水敷一敷就行了。”裴静拉住了她。
“那──我去请城主大人。”这位裴姑娘好歹也是城主夫人之一,如果在她手里有什么闪失,她可是担待不起。
“城主和他的夫人久别重逢,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尽管心在滴血,可裴静还是说了。
“真、真的可以不通知吗?”想到那城主夫人的狠辣手段,小丫鬟仍觉得不寒而栗。
“听我的没错。”裴静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
小丫鬟于是张罗着打来冷水,又送了新的饭菜来,还向厨子借来治烫伤的药膏。
这药膏很有效,裴静才擦上去就觉得灼痛的伤口起了一种清凉的感觉。不知那孩子用的药膏……
这念头才起,她就忍不住嘲笑自己。
既然请的是名医,用的药膏应该不会比这个差吧?再说,那孩子烫伤的地方也不大,应该没有大碍吧?
“城──哦不,裴姑娘,为什么你的眼神看起来这么悲伤呢?”小丫鬟忍不住问道。
“悲伤?不,你看错了,”她故意扯开嘴角,笑得很难看。“你给我拿来这么好的药膏,我怎么会觉得悲伤呢?”
“哦,是婢子看错了。”小丫鬟虽然年幼,却也不蠢,赶紧改口道:“厨房里还有事要婢子去做呢,婢子就先告退了。这碗筷婢子一会儿会来收,你若吃完了就先随便放着吧。”
“嗯。”裴静颔首。“你叫什么名字?”
“婢、婢子叫小萍。”小丫鬟受宠若惊的答道。
“那以后我就叫你小萍好了。”裴静和善的笑说。
“嗯。”小萍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不禁想道:如果留下来的不是那个跋扈骄傲的吕小姐,而是这位谦和有礼的裴姑娘就好了。
“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见她傻愣愣的看着自己,裴静忍不住提醒。
“哦啊……”清醒过来,小萍赶紧往外跑去。
第九章
“药已经敷上了吗?”小萍才走出不远,拐弯处就有一个声音迫不及待的问道。
“已经敷上了。”她据实以告。
“她……看起来怎么样?有没有伤心落泪?她烫伤的地方要紧吗?”男人一迭声的追问。
“裴姑娘看起来还好,就是烫伤的地方红肿得厉害……”虽然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裴姑娘本人,但小萍还是一一回答了他的问话。
“哦,你先下去吧!”男人沉默半晌才道。
“是。”小萍嘴里答着,一双脚却还是黏在原地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男人抬起一双曾经是冷厉,如今却满是疲惫的眼眸。
“我、我觉得裴姑娘好像很不开心。”小丫鬟嗫嚅着。
“裴姑娘?”男人的声音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凉。“她让你喊她裴姑娘吗?”
“嗯。”小萍点点头。
“你先回去吧,记着小心伺候裴姑娘。”男人叮嘱道。
“您是不是要赶裴姑娘走呀?”小萍大着胆子问。“裴姑娘人很好,您就留下她吧!”
“人很好?”是啊,有谁比他更了解裴静的为人呢?男人笑了,眼里的悲伤却也更浓了。
“城……”小萍还想说什么。
“走!”男人的眉宇间已经显出阴沉了。
“是。”小萍只得走人。
“连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都能看出裴静比吕郦好上一万倍,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呢?”蓦地,一个声音从男人的身后传来。“莫非你这堂堂一城之主的见识,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
“申元?!”男人猛地掉转轮椅。“你来多久了?”
“大哥来多久,申元就来多久。”
申元是不放心裴静才想过来看看,结果走到半路,却见拓拔雷和一个小丫头在那儿嘀嘀咕咕的。
“你就不想进去看看她吗?”申元穷追不舍。
“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什么样的苦衷能让你狠心伤害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申元忿忿不平的道:“为了吕郦那贱女人,你这么做值得吗?”
“住口!”拓拔雷喝止。
“不,我非说不可!大哥,你实在是变得愚蠢透顶!”申元气极了,口不择言的骂道:“我简直以你为耻!”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一双大手握紧拳头,正极力忍耐着想将拓拔雷痛打一顿的冲动。
他忍、他忍、他再忍,哇呀呀,还是忍不住了,他冲向拓拔雷──
“不、不要!”一个单薄的人影冲过来,挡住申元即将挥出的拳头。
“静儿,你怎么……”
“大嫂──不,裴姑娘你……”
看见裴静突然出现,拓拔雷和申元同时愣住了。
“小萍忘了这个,我本想给她送去的,”也是因此,她才会撞见刚才的一幕。“不过我想这应该是要还给你才是。”
裴静张开的手掌里躺着一只小小的药瓶。
“静儿,对不起……”拓拔雷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抹去她眼里的伤痛。
他抬起手想摸她的脸,终究还是颓然的垂落在膝上。
“不,你从没对不起我。”裴静涩声道。
“我……”拓拔雷才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雷,你怎么在这里?”一阵香风吹来,是吕郦找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才听见她的声音,拓拔雷就像变了张脸似的,那些郁闷痛苦,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
“拓儿醒了,正吵着要见阿爹呢。”吕郦随口编了个理由。
反正就算待会儿看见孩子睡着,她也会推说他又睡过去了,怎样都不怕穿帮。
“嗯,那就回去吧。”自吕郦出现后,他的眼里似乎就只有她,再也容不下别人。
“我推着你走吧!”吕郦讨好的说。
“嗯。”拓拔雷没有拒绝。
“可恶!”申元依然怒气冲冲的。
为什么每次看见吕郦,大哥都像中了蛊似的?该死,他怎么就是看不出吕郦的虚伪和做作呢?!
“人家找你找得脚都痛了呢,那些不长眼的仆人居然说不知道你在哪里,还当不当我是他们的城主夫人了……”吕郦的告状声渐行渐远。
哼!正牌的城主夫人还在他身边呢,这吕郦居然敢自称城主夫人,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申元握紧拳头,差点又要上前揍人了。
“其实,吕小姐没有说错。”裴静的声音让他找回几分理智。
“没有说错?”他大为不解。“城主明媒正娶的是你呀,吕郦凭什么和你争?”
“申爷,莫非你忘了那纸契约?”她提醒他。
“契、契约?”是啊,那还是他亲手定下的契约呢。
“我终究只是他换来的娘子而已,本来就不能和他一直爱着的吕小姐相比。”裴静微笑道。
她一直就觉得这幸福来得太快、也太容易了,却从没想过才一转眼,老天就要将她的幸福收回去。
“可、可是……”
“请问那纸契约还在申爷身上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让她认清了她所拥有的只是一桩契约婚姻而已。
“莫非你想成全他们?”申元吃惊的问。
“裴静只是功成身退而已。”
她试图说服自己,她不过是将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幸福,还给了它原来的主人罢了,可……
她努力挤出的微笑,看在申元眼里却比哭泣更让人难过。
“我不答应!”申元仍想挽回什么。
“申爷,根据契约的条款,我随时有中断这桩婚姻的权利。”裴静开口提醒道。
制订契约时,她还以为会先叫停的是他,可──世事难料啊!
“呃……”就算申元一向自认聪明机智,这时也不禁语塞。
☆ ☆ ☆
这些天申元极尽拖拉之能事,一心只期盼拓拔雷能突然浪子回头,发现到裴静的好。
可事实证明,希望渺茫得很。
几天下来,几乎所有能用的拖延理由都被他用光了。
他曾暗中指使小萍,将治烫伤的药膏换作一种药效比较慢的;也曾悄悄将府里马车的车轴弄坏,让马车走不了几里路就得回头……
可大概老天也瞎了眼吧!他换了药膏,她的伤倒好得更快;他弄坏马车的车轴,她居然到外面雇了马车……
到了这天早晨,申元已不得不面对裴静即将离开的事实了。
“大──呃,裴姑娘,看这天候好像要下雨了,你不如等到明天再上路?”申元满怀期待的劝说。
“裴、裴姑娘,你就留下来吧!”小萍已经很喜欢没架子的裴静了,听说她要走,哭了个唏哩沥哗啦。
“是啊,你就留下来吧,这偌大的城主府一定有你容身的地方。”几天的相处下来,就连老管家也受不了吕郦的跋扈,投向裴静这边。
“不了,谢谢你们的好意,可现在我想回家了。”金乌城虽然强大,城主府固然富庶,却不是她的家呀!
这些天,大姊的临别一席话一直在裴静的心头翻涌:日子过得不舒服就回牧场来吧!裴家牧场永远是你的家!
“裴姑娘,是我们兄弟负了你。”申元沉痛的道歉。
如果不是他多事想出什么选妻计划,她必然还是沙城那个单纯的少女,即使生活有些困苦,但也是平静安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伤了心还伤了身。
“不,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她想笑着离开,却发现手上滴落晶莹的泪水。
原来她还是忍不住落泪了呀!
“保重!”怕自己会更失态,她转身跳上马车,催促道:“驾车的大哥,我们快些走吧。”
马蹄哒哒,马车摇晃着离开了城主府。
也许是老天也在嘲笑他们吧,阴霾了一个上午的天空,此时竟绽出灿烂的阳光。
恍惚间,申元似乎又回到六年前,在应天府那个笼罩着大雾的清晨,他也是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拓拔雷心碎。
“该死!”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风一般的卷进府去。
“副城──呃……”
无论是跟着他们兄弟半辈子的老管家,还是其它丫鬟下人,都没看过一向温柔风趣的副城主如此暴怒,当下全怔在当场。
“你──太过分了!”申元暴风雨一般卷进了拓拔雷的书房,冲到拓拔雷面前就是一个耳光。
力道之大,以至于拓拔雷差点就摔倒了。
“她──已经离开了吗?”拓拔雷抬起肿了大半边的脸,问道。
“她走了,不正合了你的意?”申元心头有股野火在燃烧。“你这薄情汉,她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伤害她呢?”
他说一句就打一拳,拓拔雷也不闪躲,不一会工夫,他浑身上下满是瘀青红肿。
“你、你为什么不躲?”到底是多年生死与共的兄弟,看他鼻青脸肿的样子,申元心里也不好受。
“这是我该得的,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拓拔雷自我唾弃地道。
“你──我实在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申元懊恼的抓着头发,差点就扯下几缕来。
他可以算得是十分了解拓拔雷的人,可是就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拓拔雷会这么做。
在裴家牧场以及这一路行来,他对裴静的心意也不像是在作假呀!可为什么一回到金乌城,为什么他一看见吕郦和那小孩就全变了样?!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理由。”拓拔雷擦去嘴角的血渍。
“见鬼的,你有什么该死的理由!”申元仍旧暴怒不已。
“我不希望她有危险……”
“危险?哈,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明明就是你始乱终弃、朝三暮四……”申元愈说愈气愤。
“你觉得我像你说的那种人吗?”拓拔雷大喝一声,止住了申元连珠炮似的诅咒,也唤醒了他的理智。
“危险?”他想了想道:“我看不出她会有什么危险。”
“吕郦已经守寡三年了。”他丢出一句。
“呃?”申元唯一的想法是,大哥好像也没他想象中的胡涂嘛,至少他也调查过吕郦了。
“事隔多年,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当然是忘不了旧情了。”虽然不齿吕郦的为人,可申元仍不得不承认她带着儿子来认亲,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毕竟是她负人家在先,又时隔六年之久,谁知道找上门来会有什么下场呢!
“也只有我的静儿和你才会把我当块宝。”摸着没有知觉的右腿关节,拓拔雷不禁自嘲起来。
“哼,既然你知道大嫂的好,还把她赶出门去?”想到一往情深却遭到抛弃的裴静,申元又不痛快了。
“就是因为知道她的好,才愈要将她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