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冰焱忖度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想到再告诉你。”这么一来,他才有借口再来找她呀!
“好啊。”
妘芸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也暗自期盼两人能再见面。
因为和他在一起,既不必忍受异样的眼光,更不必背负苛责的言词,仿佛在他面前,她才拥有尊严,才是那个什么灾祸都还没发生之前的妘芸呵!
☆ ☆ ☆
冰焱和妘芸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近晌午。
他有邀妘芸一同用午膳的意思,便问她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不饿。”
妘芸立刻摇了摇头,拒绝他的一番美意。
其实她是考虑到宝桥客栈是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客栈,吃上一顿饭起码也得花费两、三两银子,她和他相识不久,怎么好意思让他破费?可是要她自掏腰包,她又不舍啊!
冰焱揣测着她的心意,改口说:“不饿也无妨,这间客栈茶点很多,你要不要……”
“不用了。”姑芸连忙摇了摇手,“我喝茶就行了。”
“真的什么都不要?”冰焱见她似乎有些为难的模样,更加确定她是不想让他破费。“你放心,在这里吃东西不用钱──”
“什么东西不用钱?”冰焱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的龚玺便替他说了下去,一听见“不用钱”三个字,他比谁都还有兴趣。
“大老板忙完了?”一见到龚玺,冰焱立刻不客气的揶揄了他一句。
“快别这么说,生意好嘛!不过再怎么好,也好不过冰家的丝绸生意呀!”
龚玺不客气的马上顶了回去,再加上看见冰焱对面坐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更是不肯放过这个调侃人的机会了。
“哟,打哪儿来这么标致的姑娘?焱大公子可真有艳福。”
“别胡说。”冰焱随即横了他一眼,替两人作介绍。“龚玺,这位是妘姑娘。”
“云姑娘?”龚玺将妘认为是云,没多想的,便堆起一贯的职业笑容,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云姑娘之前来过咱们客栈吗?来过最好,没来过也无妨,等会儿我让厨房做几道招牌菜给你尝尝,保证让你一饱口福,齿颊留香,回味再三,欲罢不能──”
“行了行了。”冰焱不等龚玺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满口生意经,你累不累?”
“当然不累,做生意就是要这样子,懂得自我推销。”龚玺挑了挑眉道。
“要推销找别人去。”
龚玺故意哀声叹气,“唉、唉、唉,朋友是这么当的吗?就算你不捧场,好歹也帮我多拉几位客人来嘛!”
“有个说书人替你撑腰了,还不够?”
“当然不够,你不知道隔壁宝山客栈的老板娘有多过分,为了打击我,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妘芸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不禁莞尔。
原来龚玺便是宝桥客栈的老板呀,瞧他生得五官端正、斯斯文文的,就是市桧味重了点,不像冰焱虽也是商人之子,却不谈名利,举手投足间总散发着独特的高贵气质……
妘芸径自想着,一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冰焱对着龚玺摇头。
“你这客栈缺了样东西,你知不知道?”
“什么东西?”龚玺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我这客栈里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哪里缺什么东西?”
“怎么没有?缺画。”冰焱瞅了龚玺一眼,煞有介事的应道。其实他之所以这么说,一半是真,一半则是为了妘芸。
他没兴趣替龚玺招揽客人,倒是十分乐意为妘芸介绍买主。
龚玺不怎么认同的说:“缺画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冰焱眉一扬,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无画使人俗,一间客栈缺少了字画,自然也缺少了灵气,没了灵气,怎么聚集人气?”
“是这样吗?”龚玺半信半疑的回话。
冰焱不答反问:“骗你有什么好处?”
“嗯……”龚玺点了点头,开始有点认同了。“你说得不无道理,那我上哪儿找人替我画几幅好画?”
“这你就不用担心,眼前便有现成人选。”
龚玺一听,直觉反应道:“怎么,难不成咱们才情洋溢的焱大公子要替我画上几幅?”
“不是我,是妘姑娘。”冰焱瞧向了妘芸,目露赞许之意,“妘姑娘善于绘画,可以请她帮忙。”
“哪里,是冰公子不弃。”妘芸被冰焱这么一夸,脸儿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冰焱继续说服龚玺,“妘姑娘的画兼具才气与灵气,只要你挂几幅在客栈里,肯定能招财进宝、金玉满堂。”
“真的还假的?”龚玺被冰焱唬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已开始幻想客似云来、座无虚席的盛况了。
“当然是真的。”冰焱昂起下颚,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气。
“那……好吧!”
龚玺心想,挂几幅画在客栈里,就算结果没有冰焱说得那般坤奇,附庸风雅一下地无妨。
冰焱见他答应了,不忘有言在先。“一幅画十两银子,你要几幅?”
龚玺一听,立刻嚷嚷了起来。“一幅画十两银子口要这么贵啊!”这简直是抢劫嘛!
“等你看过了妘芸的画,便不觉得贵了──”
“妘芸?”不等冰焱说完,龚玺急着打断他的话。“你说她是……妘芸?”
“又如何?”冰焱一脸莫名奇妙的看着他。
“不是吧?”龚玺哭丧着脸,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位美貌绝伦、温柔可人的绝色佳人竟是传说中的绝代楣女。
天啊!他此刻的感觉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青天霹雳”!
关于妘芸的各种蜚短流长,他早听过不下千遍了,本来他没见过妘芸,对他也没什么偏见的,但他们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任何可能带来霉气的人事物了,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冰焱竟然带妘芸来客栈,这岂不是触他霉头?
枉费啊枉费,两人相交多年,冰焱竟这样害他!
“你没事吧?”冰焱见龚玺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劝他、骂他还是笑他。
他这才明白原来龚玺也同一般人一样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妘芸。
而妘芸见了龚玺的反应,便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她的了,鼻子一酸,她又有落泪的冲动。
像龚玺这样的反应,她其实看多了也习惯了,本不会在意与伤心的,可或许是冰焱不该再给她信心,让她在卸下伪装的坚强的同时,却变得更脆弱、更不堪一击。
为了不在人前失态,她立即站起身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冰公子,你们慢慢聊,我得回去了。”
“等等。”冰焱见她神色有异,怎能让她走,立刻唤住她,“妘姑娘,请留步!”
“不,我真的该走了。”妘芸别过头去,声音已有些哽咽,在转身的瞬间,一滴泪水滑过脸庞,不争气的滴落下来。
她心中一慌。赶忙挥袖拭泪。
冰焱见留不住她,索性一个箭步来到她身旁,轻轻抓住了她的臂膀。“妘芸,龚玺他不是──”
一语末毕,却听见楼下有人高声呼叫。
“快跑啊!失火啦!”
第三章
一听见“失火了”三个字,客栈里的客人无不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没人去分辨失火的真伪,更没人想到要帮忙灭火,全都你推我挤,争着夺门而出,客栈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你别挡着路!”
“我先出去!”
“你别挤了行不行?”
“我的银袋掉了,让一让、让一让呀!”
“让我先……”
楼上楼下闹哄哄的,在楼上的龚玺却听得心里乱烘烘的,他朝楼下一探,发现客人们竟然还没付钱就想要离开,顾不得人命关天,扯开嗓门便大喊。
“喂!你们还没付钱哪,别走啊!别走啊!”
可当此生死关头的,谁还理会龚玺?逃命都来不及了。
冰焱见状,拍了拍龚玺的眉,劝道:“算了,别管他们了,先灭火吧。”
“这……他们……唉!”
龚玺一方面心疼那些没收到的钱,一方面又担心火灾的现场,左右为难之余,终究是忍着痛,飞奔下楼,赶往厨房去了。
“妘芸,我们从窗户出去。”眼见楼下的客人为了逃命挤成一团,冰焱不愿涉足其中,决定抄快捷方式。
可妘芸听得花容失色,“从窗户?”
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是太危险了吗?
“放心,我会武功的。”冰焱薄唇一扬,信七十足的道。
“那……好吧。”尽管吓得脸色发自,尽管内心还有些挣扎,但她相倍他不会害她的。
冰焱见她答应了,拉着她便往窗户边走去,瞧她表面故作坚强,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着,显然害怕得紧。
“闭上眼睛吧。”
冰焱说完,轻轻将手覆上她的眼帘,趁地分神之际,揽住她的腰迅速往外一跳,两人瞬间安全着地。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他退离她一步,说道。
妘芸听他这么一说,缓缓睁开眼瞧了瞧周围,发现自已果然已经在地上了。
她心中一宽,随即想起了失火的事情,“冰公子,我们快去帮忙龚公子。”
冰焱轻轻摇头。“我去就好,你留在道儿等我。”顾虑到她的安全问题,他不希望她一同前往。
“不,我跟你去。”妘芸拉住他的衣袖,十分坚持。就算她的能力有限,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不行,万一火势太大,反而危险,你……”
“我跟你去。”她瞧着他,一反平常的柔弱。
经历过水火无情,她是最能体会受害者的心情的,当年,要不是耶把无情火烧掉了她爹爹的大半心血与财产,她爹爹也不会从此郁郁寡欢、一蹶不振啊!
因此她既然知道宝桥客栈失火了,便绝不会袖手旁观而不去帮忙的。
“好不好?”她瞧着冰焱,央求的目光令人无法拒绝。
“好吧。”冰焱见她这般坚持,也不再多作劝阻,领着她一同赶往厨房。
不料两人一到了厨房外,不见延烧猛烈的大火,亦不见任何人帮忙灭火,只看见龚玺气呼呼的站在那儿,正大声的斥责三个厨子。
一见冰焱过来,龚玺立刻转向他,气急败坏的说:“你来得正好,你说说看,我是不是该各扣他们一个月的薪资来赔偿客栈的损失?”
“怎么了?”冰焱瞅了那三个厨子一眼,发现他们个个低着头,一副十足委屈的模样,而龚玺则是得理不饶人似的,扯大了嗓门,开始宣告三个厨子的罪行。
“刚刚他们在烧菜的时候,一下子添了太多柴火,造成闷烧的现象,还来不及抢救,正好一位客人经过,看到厨房里浓烟弥漫,以为失火了,便大声呼叫了起来,搞得全客栈的客人都跑光了!你说,这种要命的错误是不是不该犯?是不是不可原谅?”
只要想到那么多客人来他店里白吃白喝,他就心疼死了,恐怕往后半个月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冰焱松了口气,“原来是误会一场 ”
“何止误会,我简直损失惨重了。”
龚玺截了冰焱话头,又叫嚷了起来。
他这一损失,起码五十两以上耶!
妘芸在一旁听着,觉得那三个厨子乃是无心之过,若得因此负担起这次意外的大半损失,实在太可怜了,忍不住开口替他们求情。
“龚公子,我想厨子们是见客人多,急着烧菜煮饭之余,才会忽略了柴火的。”
说完,她还偷偷扯了扯冰焱的衣角,要他替厨子们缓颊,毕竟他和龚玺有交情,说起话来比较有分量。
冰焱以眼神示意她别担心后,便转头道:“龚玺,我看就原谅他们一次吧。”他也觉得事情并没有龚玺想得那么严重。
“原谅他们?那我的损失怎么办?”眼见冰焱和妘芸竟然不站在他这一边,龚玺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这件事不怪厨子们,怪谁?难道要他自认倒霉?一想到“倒霉”两个字,他突然联想到了妘芸。
是了,不怪厨子们,就得怪妘芸,人家说她是绝代楣女,果然没错!
要不,客栈自开业至今也一年了,从没发生什么事情,今儿个妘芸一来,便发生这种赔钱的衰事,要说巧,也太巧了吧?正所谓无风不起浪,妘芸肯定就是个不佯之人,才会连累他发生这种倒霉事。
心思翻转间,龚玺脱口道:“妘姑娘,我看画画的事,暂时免了吧!”她害他今天赔了几十两银子,他岂能再破费买她的画。
“龚公子的意思是……”是不想要她的画了?妘芸低声的问着,一颗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龚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冰焱双眉一拢,有些不悦的问道。他是何等聪明,一听龚玺这么说,便知道他一定是迁怒于妘芸。
“冰焱啊!我也是逼不得已。”龚玺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冰焱盘眉,立刻装出愁眉苦脸的模样,以退为进。“你也知道,自从宝山客栈开了之后,店里生意便不像从前那么好了,现在又发生这种事,以后客人们会不会因此不来客栈吃东西也是个未知数,就算我不怪厨子们,可今天的损失是事实,实在没办法再腾出银子来买妘姑娘的画了。”
“是吗?”冰焱薄唇一抿,一脸不信。
龚玺是何等精打细算又懂得开源节流的人,宝桥客栈营业至今,他不知赚了多少银子了,岂会连区区几十两地赔不起?
要真是如此,宝桥客栈早就关门大吉了。
妘芸见场面有些不愉快,连忙打圆场,“冰公子,龚公子无端遭受这么大的损失,确实没办法再花银子买画了。”更何况,她宁可龚玺不买她的画,也不要三个厨子的薪资被扣抵的。
冰焱却不肯妥协,“我一向不喜欢出尔反尔。”
“我没说不买,只是缓一缓嘛!”龚玺自知不买画的借口说得有些牵强,因此态度也不敢太强硬。
“缓到何时?”
“唉,这个……”龚玺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冰公子,龚公子不买我的画不要紧,你别为难他了吧。”就算一颗心痛得紧,妘芸也不希望冰焱为了她和龚玺反目,更不要龚玺买她的画时有着一丝丝的勉强,她要保留仅有的一丝尊严。
“妘芸……”
冰焱转头望着她,一双深邃的眸子蕴藏着复杂的情感,但退了自我与薄怒,剩下的是心疼、怜爱和叹息。
他转向龚玺,语气一改,突然道:“妘芸的画由我买下十幅转赠于你,够义气了吧。”
“冰焱……”
“冰公子……”
妘芸和龚玺异口同声,皆有些讶异。
“听我说。”冰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才道:“会发生疑似失火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差了小二哥为我做事,使得客栈缺少人手,造成厨子们因太忙而酿成了这起意外,龚玺不必遭受损失,而不买妘芸的画,妘芸也不会受到波及,少卖了几幅画,所以追根究柢,理当由我负起责任买下妘芸的画,既表示一点弥补龚玺的心意,又能让龚玺不失信于妘芸,而三个厨子也可免除贾罚,岂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