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听不到两句,凤璇舞就皱起了眉,因为这是她三娘最擅长的曲目,但自从她出生后,就再也没人听三娘唱过。
这个中原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其中“女扮男装”的情节就如同她的亲身写照:而她更明了,这其中的苦与难,绝不仅仅如曲中所唱,因为只要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慎,那后果根本就不堪设想……
“干嘛选这首……”凤璇舞忍不住地在心中喃喃。
“没错,根本是自曝其短。这曲儿她唱起来,根本及不上十八年前温惠娘万分之一的风韵!”
没想到她竟在不经意问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凤璇舞有些诧异;但她更意外的是大胡子竟提起了她三娘。可尽管如此,她依然只当没听到大胡子的话,将眼神定在舞台上,表现出陶醉其中的模样。
然而就在台上女子即将唱罢之时,一群不知由哪里冲进来的人竟开始闹事,他们不断地对台上叫嚣,并且把手中能摸到的任何东西都往台上扔。
又来了!
凤璇舞在心中叹着气,每回到这个时候都会发生这等事,他们烦不烦啊?!选个花魁就不能安安静静的选吗?难道不把场面闹大、不惹得官府出面干预,就不算过节吗?
先走吧,省得像去年一样还得陪着到官府去当旁证,折腾到半夜犹不得安宁!当这念头在脑中升起时,凤璇舞便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
“这么快就要走?”突然,就在她起身时,大胡子满含嘲讽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不英雄救美一下?”
“无聊!”凤璇舞冷冷的低咒着,然后向另一头走去。
还没等走下楼梯,突然,一个人被抛飞至凤璇舞面前。她皱了皱眉,一把捉住来人的衣襟,将他放置到地面上,然后望着打成一团的人们。而原本在一旁围观的人们,早就跑的跑、逃的逃,没有一个傻到让自己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凤璇舞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与大人走失的小孩蹲在场中央,而四周打斗的人似乎打红了眼,根本不管谁是谁,就只是一个劲儿的乱打。
眼见就要有人踢到小孩身上了,凤璇舞再无考虑的飞身而下,先将小孩抱离,再用力踢飞了一张桌子落在场中,然后大喝一声:“住手!”
她的怒吼真让一群人住了手,然后愣愣地望着她。
“年年都这样烦不烦啊?别办算了!”
说完这句话后,凤璇舞当真拂袖而去,再不管其他。
但在离去之前,也不知为何,她竟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向大胡子所在的地方,并且发现,他似乎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当他们的眼睛对上时,他脸上竟绽出一抹诡异的微笑,眼中释放出的讯息似在告诉她——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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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烦意乱的回到凤府,凤璇舞都还没进到家门,远远就看到三名女子站在门前东张西望,而她们眼中似乎还闪动着泪光。
“舞儿!”凤二娘眼尖,一看到凤璇舞的身影便叫了起来,然后伙同身旁的两个人一起急急忙忙的将她扯入府中。
“大娘、二娘、三娘,你们怎么了?又意见不合闹别扭了?”边走边望着她们脸上的古怪神情,凤璇舞开始扮演起她最擅长的和事老角色。
“不是,你看……”一向最稳重的凤大娘摇了摇头后,指着大厅内正桌上供着的东西沉重地说道。
“圣旨?!”凤璇舞一眼就看出那东西是什么,她的诧异不下于见到父亲由坟里爬出来。因为凤家中有不少的圣旨,但那都是好久好久前留下来的;自她出生后,皇帝都换了两个了,可凤家压根儿没接到任何一道来自宫中的旨谕。
十七年。明明被刻意遗忘了十七年,明明先前两个皇帝都允诺让凤府逍遥几世的,今日怎么又被记起了?
“是的,皇上今晚派王公公过来,任命凤五成为新任西北特使的贴身侍卫,陪同并保护他同往西北执行任务,并要凤五明日一早便去赴职。”凤二娘明白女儿的疑惑,因此赶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我去那个鬼地方作啥?那个什么捞什子西北特使又是谁?”凤璇舞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悦,“这下的是什么破旨!”
“舞儿,小点声!”警觉的望望四周,凤大娘瞪了凤璇舞一眼,“咱们到内屋里说去。”
“不对头,太不对头了!”一行人往内屋匆匆走去,而一向话就不少的凤三娘嘴中更是不停地喃喃自语:“这皇上是怎么了?难道前任皇上临死前忘了告诉他舞儿的宫衔是虚的吗?可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当初是老太皇宠爱大姐,才故意在舞儿一出生就封她为御前四品带刀,让咱们凤府既远离权力斗争,又能过着以往的风光日子!可这会儿皇上怎么真派了差事下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姐,你明天要不要进宫去问问,你那个皇帝侄儿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收拾我们凤家?”待大家都落座后,凤二娘想了想后对凤大娘说道。
“这不好吧!”还未等凤大娘回话,凤三娘倒先叫嚷了起来,“自十七年前咱夫君死后,大姐就再没跟宫内有任何联系,这一去,倒怕惹出了是非。”
“那也是!”凤二娘皱着眉点了点头,“老听人说这个新皇帝脾气难测,登基才几年就干了不少怪事,万一这一去惹得他不高兴……”
“但我一定得去,就算皇上到时要责罚我、我也一定要去!”凤大娘打断了凤二娘的话,眼神中有股坚决,“不过我会先去找母后,因为我绝不能让舞儿到那种地方去,更不能让舞儿当任何人的贴身侍卫,太危险了!”
屋内一阵静默。望着三位娘亲的悲苦愁绪,凤璇舞知道如今只有先接受这个委任,走一步算一步了。“三位娘,没事的,我去就是了。”
“那怎么行啊……”
“要不然娘亲们今晚打算怎么办?卷铺盖准备走路?”凤璇舞深思了会儿,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们都心疼我、担心我,但若我今天抗旨,虽然我有免责金环,但你们呢?凤府呢?更何况,我跟二娘习武这么多年了,有谁欺负得了我?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又是一阵静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凤家虽一直逍遥于世,但那是因为有先皇的护佑,而现在,皇上换人了,她们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凤五”若抗旨,虽然凤璇舞有免责金环,但凤府上上下下却极有可能面临到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可是……”
“舞儿,娘怎么能让你到那个地方去伺候人、保护人?实在是太委屈你了,更何况……”
“没事,娘。”凤璇舞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自在的微笑,“倒是你们,我不在的时候可不许胡来、也不许吵架,因为我很快就会回来。我就不信我找不出办法让那个什么鬼西北特使革我的职!”
“也好,如果是他革了舞儿的职,那皇上就无话可说了。”凤三娘高兴的说道,“果然还是我们的舞儿聪明!”
“可是……”凤大娘并没有那么乐观,“一个小小的西北特使顶多五品,皇上怎么会让四品的舞儿去伺候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大家绝不能等闲视之!”
“舞儿,你千万不能大意了,知道吗?”知道事情只能先如此打算了,凤二娘无奈的点点头,然后不忘细心地叮嘱着:“有什么问题尽管捎信回来,我们凤府现在虽然不比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归还是凤府,我们一定会很快想办法让你回来。”
“我知道的,娘。”凤璇舞乖巧的应答,然后站起身往自己房内走去,“你们先聊,我换身衣裳去,穿这衣裳我浑身难受。”
在三位娘亲的叹息声中,凤璇舞脸上带着轻松的神情缓缓离开了大厅;但当她进到自己房内时,再也忍不住地冷哼了一声。
什么捞什子的西北特使,竟有这等能耐,请得起她这个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去保护他,还书得她的娘亲们这样苦恼!
不过既然他敢请,她就敢去!凤璇舞又冷哼了一声。并且,她一定会在这为期不长的时间内,让他深深切切地知道请她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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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大一早,依约来到指定的会面客栈,凤璇舞迳自上了二楼,望着眼前的房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静静的敲了三下门。
“谁?”一个佣懒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响起。
“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凤五。”凤璇舞低声说道。
“进来。”
房内传来的声音依旧懒洋洋,但不知为何,凤璇舞总觉得听着有些耳熟。没有作声,她迳自推开门跨入房内,然后突然地一愣——
因为这间不怎么大的房内,竟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桶,而木桶里,还坐着一个裸着身、披头散发的男子!他向着凤璇舞的背脊,肤色健康;肌理分明,似是常年裸着上身运动之人才会有的体魄。
这……凤璇舞眉头一皱!将脸撇开,不敢再望向那精壮的脊背。
“别来无恙啊,凤公子!”木桶中的人,头也没回,迳自拿着个小盆往头上浇水。
“你——”终于认出这个声音了,凤璇舞的脸整个僵住!
因为此人正是让她在“艳芳阁”里一肚子不高兴的大胡子男人!他竟然就是那个什么捞什子的西北特使?!
冲动的回身就走,因为凤璇舞已经气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什么跟什么!她竟然要跟这个人一起去西北?还要当他的贴身侍卫?作梦!
“站住!”
“干嘛?”凤璇舞定住脚步冷冷问道。
“帮我擦背。”大胡子懒懒的说着,声音中充满了揶揄及作弄意味。
“再说一次,”再也忍不住了,凤璇舞转过身,眯起眼瞪视着眼前的男人,“你再说一次!”
“你想违令?”大胡子终于转过头来,而他脸上唯一看得清楚的五官——眼眸,硕大而明亮,里头闪烁着一种老鼠戏猫的光芒。
“我就是违令,怎么样?你不高兴可以革我的职,我不稀罕!”凤璇舞踏前一步,弯下腰冷冷地直视着大胡子的眼睛。
“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凤五听旨!”扬了扬眉,大胡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突然站起身来低喝一声。
“什么旨?”凤璇舞眉头又一皱,慌忙将视线由他赤裸的身上移开。
“口谕密旨,为怕你不相信,我还让皇上在我衣服里盖了个大印!”大胡子望着凤璇舞脸上的青白相接,吊儿郎当地说道,“不过你可以选择看或不看、接或不接,反正抗旨的人又不是我。”
“凤五接旨!”不情不愿地跪下身去,凤璇舞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蹦出来的。
“凤五,朕知道你一定不想干这差事,不过你好像十七了吧?这么老大不小的,还天天在家待着,不无聊么?趁这个机会好好出去玩玩吧!”大胡子摇头晃脑地学起皇帝的语气说道,“朕明白这个家伙很烦人,但朕又不想让他到处给朕惹麻烦,最后落了个不明不白、身首异处的下场,所以也只好勉为其难地让你这个一等一的高手跟着他。不过为了替你省心,朕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不说的你全不用做。”
什么跟什么!凤璇舞的脸颊开始抽搐。她天天在家待着无聊?她老大不小了?不准让这家伙死得不明不白?他说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好了,你可以起来了,”宣完旨,大胡子又坐回木桶中,悠哉自在的开始搓身上的泥,“还有,你也不用臭着一张脸。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想当我的侍卫,我还不想身旁天天跟着一只没用的看门狗呢。”
“你!”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但凤璇舞却早已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愣着干嘛?来帮我擦背!皇上不都说了,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别忘了,从接旨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侍卫了。”大胡子好整以暇的说道,“哦,对了,布搁在案上。”
“布……”拾起案上的布头,凤璇舞将心中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手上,她毫不留情的用力擦着,擦得大胡子背上像刮砂一样,出现一条条的红紫印痕,“舒服吗?”她咬牙说着。
“还行,”大胡子瞄了瞄凤璇舞的一脸铁青,“还有,不用你啊、我啊的叫,我有名有姓,令狐存曦……对了,再容我说句更老实的话,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平哥儿根本不是当侍卫的料,所以其实我非常乐意你上摺子给皇上或太后,请求他们彻消这个旨意。”
“你为什么自己不上摺子?”凤璇舞眯起眼恨恨地说道。
“因为……我只有九品,”令狐存曦一副看好戏似的望着凤璇舞,“而九品官员是不能直接给皇上递摺子的!”
第二章
热……
望着远方黄上地上的那一片氤氲,凤璇舞坐在一个木盆旁,拭着额头的汗水,恨不得将手中的东西全撕得粉碎。
洗衣裳?!她竟然得帮他洗衣裳?!她这辈子连自己的衣裳都没洗过,现在竟沦落到帮一个臭男人洗衣裳!
想起他吩咐这件差事时,脸上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她差点没气得抽出腰中软剑,将他的头给砍下来当球踢!
来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来她所做的工作,除了洗衣,还有铺床、挑水、升火、作饭、清理秽物,这种她在凤府里一辈子也不用自己动手的事,这两个月内她全做全了!
望着自己原本细嫩的手上已出现多处裂口,裂口中又泌出点点血滴:她没有哭,因为他永远别想让她在他眼前落泪!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用藉口不上摺子、故意用各种方式羞辱她。若是平常,她早让他身首异处了,可今天,她却必须忍,因为为了凤家,她一定得忍!
大娘为了她的事,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悄悄入宫去觐见太后,但太后却只是叹着气、摇着头,什么话也没说。而这个事实,不仅彻底打碎了大家的希望,也昭示了她的命运——
她必须一直跟随在这个九品芝麻宫的身边,直到哪天皇上想起她,认为她历练够了,可以了……
“还没洗好?”就在凤璇舞低头冥思时,突然,令狐存曦用手扬着凉走到他身旁,望着自己的衣服在他的手中快被揉成碎布,“洗完以后别忘了替我把破的地方补一补。”
握拳的双手又开始微微地抖颤了,但凤璇舞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怒气,也不让自己开口,直到令狐存曦的脚步声再次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