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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是个坑  第10页    作者:春野樱

  罗玉梅先到了祠堂,自然也从丈夫口中得知梅承嗣放印子钱及安智熙出入蕃坊的洋人教堂之事。

  比起安智熙出入洋人教堂,显然,梅承嗣放印子钱更教她震惊且难以置信。

  “老爷,承儿他一向规矩且明辨是非,这种事他、他怎么可能……会不会是学恒为了脱罪才……”

  “学恒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口拉承嗣下水。”梅英世沉着脸,怒意未在脸上消褪分毫。

  他目光一凝,冷肃地射向梅意嗣,“还有你!你简直胡来,居然让她到蕃坊去!”

  罗玉梅眉心一拧,“老爷,智熙她没了孩子,咱们可以体谅她的。”

  “就你纵着他们!”梅英世声线一沉,语带诘责,“每次你总说她从小没有母亲教导,性子爽朗,跟她兄长外出便罢了,现在居然跟洋人搅和在一起?”

  “老爷,智熙或许欠虑,但我相信她不会做什么让梅家蒙羞之事。”罗玉梅软软地为安智熙求情,“她先前告诉我她作了梦,梦里有个女人要她寻访一百零八个孤儿或孤女,将他们的出身籍贯、父母名讳记载下来,再至普现殿烧化,她跟意儿的孩子便巧回来,所以……”

  “她说你便信?”梅英世手指着她,恼得手指直抖,“荒唐!”

  第五章  婆母偏心(2)

  这时,祠堂外有人来报,“老爷,承爷跟大太太回来了。”

  不一会儿,先后回府的安智熙跟梅承嗣一脸疑惑地走进祠堂。

  突然被唤至祠堂已够奇怪,一进祠堂看见候着的三人的表情,安智熙跟梅承嗣都深感不妙。

  “父亲,母亲……”两人一进祠堂,立刻向堂上父母行礼。

  “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梅英世怒目圆瞪,恨恨地道。

  两人一怔,互觑了一眼。

  “父亲,儿子犯了什么错?”梅承嗣天真问道。

  梅英世操起搁在案上的戒尺,几个箭步走去狠狠地在他身上抽了一下。

  啪地一声,梅承嗣喊疼,罗玉梅也心痛。

  “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放印子钱!”梅英世怒斥,“你不学着你大哥做生意,居然捞偏门?”

  梅承嗣一脸无辜,“父亲,我、我只是手边有些闲钱,刚好学恒提起,这才入伙的。”

  “你不知道印子钱是什么吗?”梅英世怒视着他。

  “我知道,只是学恒说、说只是微利,所以我才……”他话未说完,梅英世又抽了他一戒尺。

  “微利?”梅英世指着他鼻子,“都闹出人命了,你还说是微利!”

  闻言,梅承嗣惊愕,“出、出人命?”

  罗玉梅起身向前,扯云承嗣让他跪下。

  梅承嗣一跪,她立刻转向梅英世,苦苦央求,“老爷,承儿是无心的,他不是存心要坑人。”

  正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罗玉梅见儿子被狠抽了两戒尺,心也都快碎了。

  “他都可以成家立室的人了,还不知道分辨是非?”梅英世怒不可遏,“他大哥在他这

  年纪,已经能操办商行庞大的买卖了!”

  “我、我知道……”罗玉梅擒着泪水,“他资质是不如意儿,可是他也没犯过什么大错,你就……”

  “石嬷嬷!”梅英世沉声一喝,“把夫人扶一边去。”

  “是。”石嬷嬷答应一声,立刻上前拉扯住罗玉梅,悄声地道:“夫人,咱们先旁边候着吧,承爷这顿是躲不掉了……”

  罗玉梅看得出此时的梅英世有多么愤怒,也知道自己此番是护不了儿子的。虽然不舍,她还是走到旁边坐下。

  这时,梅英世瞪着一旁还站着的安智熙,“你也跪下!”

  安智熙愣住,梅承嗣放印子钱被打也不算冤枉,可她为什么也要跟着下跪受罚?

  “父亲,我、我做了什么?”她问。

  “好、好……”梅英世恼恨地笑着,“你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安家真是好教养。”

  听见公爹将自己娘家都扯下来,安智熙便约略知道是为什么了。

  “父亲,我没做什么对不起梅家的事。”她抬头挺胸地道。

  “你一个良家妇女,居然只身出入蕃坊的洋人教会,惹人非议丢了梅家的脸面,居然还说没做对不起梅家的事情!”梅英世咬牙切齿,“因着你父亲兄长的脸面,我对你一向睁只眼闭只眼,没料却养肥了你的胆!跪下!”

  见状,早知大事不妙而跟来的房嬷嬷上前摁着她,劝着,“太太,快跪下跟老爷赔罪认错吧。”

  “什……”安智熙满脸的不甘愿及不服气,“我又没……”

  “父亲。”这时,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梅意嗣驱前,“这件事我从头至尾都是知情的,是我纵了她。”

  梅英世眉丘贲隆,“你现在是想如何?”

  梅意嗣撩起袍子,屈膝一跪,“驭妻无方是丈夫之过,该打的是我。”

  安智熙惊疑地看着毫无犹豫想代她受罚捱打的梅意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梅英世倒抽了一口气,声线颤抖,“好、好,我就打你!你们兄弟俩,手都伸出来!”

  梅意嗣没半点迟豫畏缩,很干脆利索地便将双手伸出,掌心朝天。

  梅英世许是气坏了,也是没半点犹豫地便狠抽了他十戒尺。

  看着兄长勇敢捱了十戒尺后,一旁的梅承嗣便也伸出双手。

  梅英世手起手落,啪啪啪地抽了他剩余的八下。

  罚完,梅英世怒将戒尺扔向墙角,气呼呼地步出祠堂。

  罗玉梅冲上前,抓着梅承嗣那被抽出血来的手,泪如雨下,“承儿……”

  “夫人,咱赶紧回去给承爷上药吧。”

  罗玉梅原本慌了,经石嬷嬷提醒,这才赶紧拉起梅承嗣走出祠堂。

  不出片刻,全部的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正缓缓起身的梅意嗣,以及整个人傻住的安智熙跟惊魂未定的房嬷嬷。

  当梅意嗣站起,鲜血自他掌心顺着指尖往下滴落,安智熙突然回过神来,她上前抓着他的手,看着他满是鲜血的掌心,心脏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下,很痛。

  她忍不住地皴起眉心,眼眶一阵发烫,然后便湿了。

  “很疼吧?”她声线有点哑。

  梅意嗣神情和缓,淡淡地道了一句,“别再说我对你没有半点真心了。”

  听着,那原本还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扑敕滑落……

  内室里,房嬷嬷取来安家让游医特制的金疮药膏给安智熙。

  “这是安家特制的金疮药,能迅速止血敛伤。”房嬷嬷在一旁说着,“当初太太出嫁,这云家老爷特地叮嘱一定要放在嫁妆里的物品,本想着太太性子浮躁好动,易生意时,总能派上用场,没想到倒是爷先用上了。”

  安智熙接过药膏,瞥了她一眼,“你只要说前头的疗效便可,后面都是多余的。”

  房嬷嬷蹙眉一笑,“老奴去弄盆水来。”说罢,她走了出去。

  房嬷嬷一出去,内室里只剩下安智熙跟梅意嗣。

  她翻起他的手掌,细细检视着他掌心的伤势,不觉皱起了眉头。

  “父亲下手可真重……”她说:“皮都旋开了。”

  “可不?”他一笑,“想想这十下要是抽在你手心上,那会是什么样子。”

  听他这么说,她心头一紧。他就是担心她捱不住才替她受罚的吧?他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还说什么驭妻无方,就是不想她皮开肉绽吗?

  想想,她人生当中还没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吃罪受罚呢。

  从前她跟弟弟一起捣蛋,弟弟都是赖她头上,每次被罚站或是被爱心小手打的都是她。

  忍不住,她切切地注视着他。想起他刚才说的“别再说我对你没有半点真心了”,她就莫名的一阵心悸,他对她不是没半点感情的呀!

  之前他对她好时,她还以为兴许是长兴的船在海上遇到麻烦了,他才必须讨好她,好教她回娘家去求救呢。

  看来,不是的。

  “谢谢你救了我。”她抬起眼睑注视着他。

  梅意嗣睇着她,唇角微微上扬,“你谢的是哪一次?”

  “咦?”她微顿。

  “前两天我在石狮塘救了你,你可没谢我。”他眼底有一抹促狭。

  她的脸颊微微地涨红,“那天你、你亲了我的嘴,不就是谢礼吗?”

  他噗地一笑,“天底下有妻子将吻当成礼物送给丈夫的?”

  “你问都没问就吻了,那可不是什么情之所至。”她说着说着,脸更热了。

  看着她那羞红的脸庞,他眼底满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爱怜宠溺。

  他本能地欺近她,羞得她将他的手一甩。

  “唔!”这一甩,扫到了他掌心的伤口,教他皱起眉头。

  见状,安智熙惊慌失措,“你没事吧?”她赶紧地抓着他的手腕,检视着他的伤,歉疚地直道歉。“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她一脸紧张,他胸腔里奔腾着愉悦满足的浪潮。丧子后的她不一样了,丧子后的他们,也不一样了。

  那本该是非常悲伤的事情,但此时他却忍不住想着,那或许不是坏事。

  世间种种,不管喜怒哀乐,总归都不是毫不道理的。

  “智熙,”他声线低沉却温柔,“我们……”

  话未完,房嬷嬷进来了,见两人神情尴尬,安智熙脸上又浮着两朵红霞,敏锐的房嬷嬷意识到什么,她将清水搁下,“老奴去看着春月跟宝儿做事,免得她们偷懒。”说完,她旋身走了出去,还将外面的门轻轻带上。

  安智熙心儿砰砰乱跳,但还是力持镇定,“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吧。”说着,她拧了条干净的湿纱巾,轻轻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掌上的伤口,她一边擦去掌上的血,一边轻轻地吹着伤口以减轻疼痛感,“痛的话说一声。”

  “嗯。”他两只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她。此时,是他们两年多的婚姻生活里最平静美好的一刻。

  她温柔且悉心地清洗他的伤口,抹上一层金疮药,然后再裹上干净纱布,总算处理好他两手的伤。

  “这药如此厉害,我要不要让房嬷嬷给沛泽居送一点?”她蹙眉笑叹,“小叔细皮嫩肉的,恐怕是比你的伤还严重些……”说着,她突然想起方才发生在祠堂里的事情。

  当她公爹甩了戒尺走出祠堂后,她婆母冲上前来,第一个关心的便是梅承嗣,当时她的眼里仿佛只看得见梅承嗣。

  两个儿子都捱了打,为何她的反应如此不同?是不是因为梅承嗣是么儿,是她三十几岁才又生下的孩子,所以才特别的疼惜?

  梅意嗣都快三十的人了,又有她这个妻子,也许她婆母觉得她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会去关心照顾梅意嗣,做母亲的派不上用场吧?

  可就算是这样,总也会问一声,关心一下,为何……她真是想不明白。

  “你想什么?”见她突然发呆出神,他疑惑地睇着她。

  她抬起脸,迎上他困惑的黑眸,若有所思。

  好一会儿,她半开玩笑地吐出一句,“你应该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儿子吧?”

  他微怔,眼底闪过一抹很深很沉的忧郁,正当她感到疑惑时,那抹忧郁又从他眼底消失无踪。

  他目光一定,直视着她,“我饿了。”

  她恍然大悟,“喔,我着人去备膳。”

  “你得喂我。”他说。

  “欸?”她秀眉一拧,“你没手?”

  他抬起裹着纱布的两只手,笑了笑。

  她叹了一气,故作无奈,“好吧,谁教我欠了你。”

  嘴巴虽这么说,可不知怎地,她竟满心愉悦及欢喜。

  她想,她真的是被他撩中了。

  沛泽居,西厢房里。

  罗玉梅看着梅承嗣两只手掌被戒尺打得皮都开了,眼泪扑敕扑敕地直落。

  不管她如何小心地处理他的伤,他都疼得桂哇叫。

  “唉呀呀……疼。”

  “忍着点,承儿。”罗玉梅一边哄着他,一边悉心地用清水拭净他掌上的伤口。

  “好疼……父亲真是发狠的打了。”梅承嗣一脸委屈,“玉嗣哥哥肯定不会这样抽学恒的。”

  罗玉梅抬起泪湿的脸看着他,眼底有怜也有气,“你真是……什么不学,居然学人家放印子钱?”

  “我、我也没想到会出人命呀。”想到有人因还不了债而上吊寻短,梅承嗣心里是难过且歉疚的。

  “承爷,”石嬷嬷在一旁问着,“你是怎么跟二房的学恒少爷一起放印子钱的?”

  梅承嗣一五一十地道来,“大概三个多月前吧,学恒就说他有赚钱的门路,问我要不要入伙,我想我身边攒了一些钱,我又不懂得生财,不如入伙赚点利头……”

  “难道你不知道他放印子钱?”罗玉梅问。

  “知道呀。”梅承嗣天真地说:“学恒说他放的是微利,不碍事。”

  罗玉梅听着,忍不住轻斥,“你真是糊涂……”

  “嫂嫂说他们安家从前也放过印子钱,收益稳定,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我就……”

  “难道是她怂恿撺掇你去放印子钱?”石嬷嬷激动且带着愤怒地道。

  梅承嗣立刻否认,“没的事,嫂嫂没怂恿我做什么。”

  “承爷,你不必替她掩罪是非,她安家是什么出身,难道老奴还不清楚?”石嬷嬷说得咬牙切齿,“居然还骗了咱夫人,跑到蕃坊那种地方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石嬷嬷。”罗玉梅神情一凝,制止了她的放肆。

  石嬷嬷愤慨,“老奴有说错什么吗?要不是她对承爷有了坏影响,承爷又怎么会糊里糊涂地跟着学恒少爷去放印子钱,还落得老爷一顿打骂,把他说得一文不值……”

  说着,石嬷嬷气哭了。

  见状,梅承嗣忘了疼,一边急着安慰石嬷嬷,一边又忙着帮嫂嫂说话,“石嬷嬷,你别哭,没事的,父亲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才会说那些话,过两日便也忘了……至于嫂嫂,她真的没怂恿我去做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与他无关。”

  “承爷,你、你真是太天真,太善良了……”石嬷嬷噙着泪水,眼底满是愤恨,“你拿他们当亲人、当家人,可他们……”

  “石嬷嬷。”罗玉海沉声道:“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

  迎上她严厉的眸子,石嬷嬷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她抹着泪水,嘴里咕哝着,“老婆子我绝对不会让承爷吃亏的……”

  罗玉梅没再说话,只是悉心地将梅承嗣的伤口处理好,抹了药再缠上纱布。

  这时,外头有人来报,“夫人,馨安居的宝儿求见,说是太太让她拿安家特制的金疮药来给承爷用。”

  一听宝儿拿着安家的金疮药来,原本五官纠结得跟包子似的梅承嗣瞪大了眼晴,欢天喜地道说:“是吗?快让宝儿进来吧。”

  “别。”罗玉梅淡淡地说了句,“收下,然后让她回去赴命吧。”

  “是。”门外的人答应一声。

  石嬷嬷满脸的愤恨难消,像是要说什么,但又让罗玉梅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不一会儿,婢女将金疮药拿了进来并交到罗玉梅手上。

  梅承嗣看着,咧嘴笑笑,天真无邪,“石嬷嬷,你瞧,嫂嫂可是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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