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完全不在预料中的问题,让她完全呆住。
男人伸手抹了抹脸,终于流露一丝困扰神情。“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而你又是什么人?”
他的表情认真,看不出半点玩笑模样。
她瞪大了眼,各种纷乱的念头在脑中浮现,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还是还没睡醒。“你、你的意思是——”
男人的态度倒是颇镇定的。“看起来,我好像失忆了。”
穆维哲失忆了。
自医生口中证实了这情况,纵使再怎么不愿相信,她也只能面对现实。
虽然医生说这种情形应该只是暂时的,待他脑中瘀血消退后,多半便能恢复记忆,但她还是很不安。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坐在床沿,她忧心忡忡的凝望着他。
尽管先前一直害怕面对他的质问,可得知他失忆的事,却令她更为担忧。
相较之下,她宁可被他逼问、被他讨厌,也情愿他好好的,不受半点伤害。
“也不是全想不起来。”他将她眼中藏不住的关怀仔细的看在眼底。“我脑中是还有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我知道我的工作与建筑有关,但详情不是很清楚;我也记得我讨厌生菜、喜欢面食……不过关于人,我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噢。”所以,他也不记得她的事了。
黄绮竹垂下头,心里感觉很复杂。
她好矛盾,一方面怕他追问自己的事,另方面却又因被他遗忘而难过。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穆维哲又开了口。
“我叫黄绮竹。”她拿了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是你的……管家。”
唉,真没用,在他身边混了半年,却仍只是他的管家。
“管家?”他扬眉,语气中有着怀疑。
“是啊。”她一愣,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们之间真的只有主雇关系?”他突地凑近,仿佛想将她整个人看穿。
她轻轻一颤,心跳蓦地乱了。
尽管失去记忆,这男人与生俱来的威势依旧存在。
“当、当然,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她勉强定下心神道。
“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他伸手,将她因心慌偏到一旁的头转正回来,面对自己。“你很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啊……”黄绮竹一面说着,一面想后退。“要是你出了事……我就失业了。”
她不懂他怎么了。过去他待她总是生疏有礼,为何失了忆就突然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她并不讨厌他的碰触,可是他们这样……似乎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直到他开口,她才傻傻发现自己居然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了。
“这……本来就不好,男、男女授受不亲啊!”她一急,竟迸出这么一句。
穆维哲先是一怔,随后低低的笑了。“你真可爱。”
她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像是觉得她脸红的样子很有趣,他的指尖开始不安分的往上,轻划过那触感粉嫩的娇颜。“你要不要考虑改一下说词?”
“什么?”她隔了好几秒才有反应。
“你确定我们真的只有主雇关系?”他望着她,“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员工对老板,倒比较像是……”他顿了下,不意外见到她脸上闪过的紧张。“恋人。”
黄绮竹呆住了。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她的爱恋,竟然连刚从昏迷中清醒,甚至还失忆的他,都察觉到了……
“绮竹?”男人催促着她回答。
“我们之前真的没有什么。”她慌乱的摇摇头,“只是、只是……”
只是我暗恋你而已。然而这样的话,她又怎么敢对他说?
“只是什么?”显然他执意得到答案。
此时,病房门被开启的声音,打破了房中暧昧的氛围。
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匆匆忙忙的离开病床边,脚下还笨拙的绊了一下。
“小心。”男人眼明手快的扶住她。
“……谢谢。”他的体温熨烫了她,看着他,黄绮竹觉得自己开始晕眩了。
“我打扰了两位吗?”
她回头,见杨继正站在门口,瞧着他们的表情高深莫测。
“表哥!”意识到自己与穆维哲的样子看起来太暧昧,她急急将胳臂自男人的手中抽出。“你来得正好——”
“他是谁?”病床上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
“他是我表哥,杨继正。”她简略的道,又回头望向杨继正。“表哥,穆先生他……”
“我知道,是医生打电话要我来的,他和我说了大致的情况。”杨继正走到病床旁,对着穆维哲说:“听说你失忆了?”
“我和你很熟吗?”穆维哲淡淡问道,同时也间接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国小国中同班九年,相识二十多年,目前我担任你公司的法律顾问,这样算熟吗?”杨继正平静的反问,一点也没因得知他失忆而大惊小怪。
黄绮竹有些讶异,这才知道原来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她当初只知他们相识,于是才耍了点小心计利用表哥接近穆维哲,倒不晓得他们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穆维哲没答话,却转头看着黄绮竹,眼神中有着询问。
只是个细微的小动作,却不经意的分出了亲疏。
她点点头,“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是表哥介绍我们认识的。”
穆维哲这才又回望杨继正,“那么,为什么我们高中没有同校?”
杨继正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笑道:“那时你说学校根本教不了你什么,所以国中毕业就去工作了,晚上再念夜间部高职。事实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是对的,你比其他同学都更早成功。”
三十出头就拥有自己的事业帝国,维哲确实有他的能耐,和这样的人无论当朋友还是敌人,都得很小心。
穆维哲打量着他,“你看起来也挺不错的。”
杨继正薄唇勾了勾,“我自然不属于‘其他同学’。”他的语气从容而自信,事实上,他也的确有那个本钱。
“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们的友谊可以维持二十几年了。”穆维哲慢慢放松了表情。
杨继正挑了挑眉,“这是我的荣幸。”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私事还是公事?”
“幸好你的精明没跟着记忆一起丧失。”杨继正微笑,“虽然这时候找你谈公事好像有点不人道,不过在你出车祸前,我们正在讨论一个很重要的议案。很遗憾的是,这世界不会因为你的失忆而停顿,因此我希望你能够重新把事情脉络厘清,然后尽快决定该不该授权给我进行下一步。”
说着,他拿出一份厚厚的牛皮纸袋。
“我尽力而为。”穆维哲接过纸袋,搁在一旁。“不过我想知道,依我们过去的合作模式,我是听从你的建议直接授权,还是会仔细看过再做决定?”
“你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人,即便是我的建议,你也会在与我讨论过后,仔细分析利弊再行决定。”
穆维哲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你打算现在讨论吗?”
第3章(2)
黄绮竹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谈,本来实在不忍他才刚清醒,甚至连记忆都还没恢复就得处理公事,因而想出声制止。
可她也晓得,表哥是个知轻重的人,若非事情真的十分迫切,他断然不会在明知穆维哲状况不好的情形下仍坚持讨论公事。
顿时,她有些为难起来。想了想,她开口,“表哥,我要去楼下便利商店买点东西,你先在这里陪陪穆先生好了,若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趁这机会和他说,但别讲太久,穆先生需要多休息。”
这样算是比较好的安排了吧?她此刻离开也正好避嫌,免得表哥碍于她在场不方便谈公司机密。
不料杨继正还未说话,穆维哲却忽地先捉住她的手。“不必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他的态度很明显,不希望她离开他的视线。
“呃,可是……”这样不好吧?
杨继正似乎觉得眼前的情况很有趣,目光在两人间游移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别着急,我没打算现在谈公事。维哲,纸袋里的那些资料很多很杂,等过个几天你看完我们再来谈。若在这段期间内你记忆恢复,那更好。”
“也行。”穆维哲考虑几秒,同意了。
“那就这么说定。”杨继正顿了顿,随后转头望向黄绮竹。“对了,我刚来的时候,护士小姐交代我顺便请你出去办手续。”
“喔,好。”黄绮竹愣愣应道,打算和杨继正一起走出病房,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牢牢握住。“呃,穆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在唤他“穆先生”时,似乎从他脸上见到一闪而逝的阴沉?
“我得先去替你办手续。”她轻轻挣扎,想抽出自己的手。
他又瞪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松手。
手被放开的那瞬间,黄绮竹松了口气之余,却又突感失落,但她不敢深思他的行为与自己的心态,只能低着头匆匆随杨继正离开。
走出病房,杨继正没说关于办手续的事,却倏地定住脚步。
“表哥?”她一脸困惑,不明就里。
“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长话短说了。”他转过身,双手环胸望着她。“我知道你接近维哲别有用心,但我也看得出你其实没有恶意,所以暂时不跟你追究这件事,希望你好自为之。”
黄绮竹一脸怔愣,没想到她自以为稳妥的计划,竟先后被穆维哲与表哥识破。
她是不是真把这两个男人小觑了?
“别担心,我之所以找你出来,并不是要谈这个。”虽然他确实想让这生嫩的小骗子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好蒙骗的人,但此刻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我认为维哲这次出车祸的事并不单纯,所以我希望你尽量跟在他身边,别让他再出什么意外。”
“什么?”她再度呆住。
“你没听错,我怀疑这场车祸是人为的。”杨继正的语气很冷静,“有人企图伤害维哲,甚或更严重点,想要他的命。”
“为什么?”她不解。依穆维哲的性子,应该不会与人结怨吧?
“牵扯到利益的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么说……也是。想起某些不开心的事,黄绮竹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总之这段期间你就好好照顾他吧!别让任何人与他独处,包括李容芸。”杨继正不意外见到她神情转为错愕。“因为我认为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她父亲。”
“怎么会……”这两天的“意外”太多了,黄绮竹发现自己无法消化这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详情我一时间很难向你解释清楚,反正你小心点就是。”他慎重的叮嘱,“那么我先走了。”
说完,朝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
黄绮竹的脚步顿在原地,讶异的转身望向发话的男人。
“你不是睡着了?”就是见他闭了眼,呼吸均匀,她才打算离开去忙别的事,没想到连门把都还没摸着,就被叫住了。
“所以你想趁我睡着时离开?”
“不是的。”她连忙解释,“我只是想去楼下买点东西而已。”
虽然一开始确实存有逃走的心思,但他现在这个样子,她哪敢随便丢下他一个人不管啊?
但也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她总觉得醒来后的他……很奇怪。
只要他人是清醒的,目光就离不开她身上,即便是在看继正表哥带来的资料,也仍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她稍有个动静,就会引来他的关注。
害得她只不过是要出去买点东西,也搞得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那么……我先下去了,十分钟内回来。”她匆匆交代道。
结果,她很快地至一楼的便利商店买了些简单的日常用品,以及自己最爱的糖果后,不敢多加耽搁,付了钱便直接回到病房内。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那么匆忙,只是不想让病房内的男人感到不安。
表哥信任她,所以将穆维哲交给她,她自当尽全力去照顾。
她晓得,虽然他表面上看起来镇定从容,与过去没什么分别,但一个失了忆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她是穆维哲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对她的依赖,她可以理解。
当黄绮竹回到病房时,病床上的男人正拿着文件审视,见到她回来,绷紧的眉头才稍稍松开。
然而这会儿,却换她不满了。“你怎么又在看那些东西?”她走到他身边,不客气地抽走他手中的资料。
平时她是没这个胆量的,但事关他的健康,她不能不管。
况且这两天,他为了这些东西已经几乎废寝忘食,双眼都是血丝,他本人无所谓,她看了却好心疼。
穆维哲其实伸手就能把文件拿回来,但他没有动,只是瞧了她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我不快点弄懂不行,自你表哥拿这些东西来至今,都已经过了两天,我对于这些东西仍是一知半解。”
他难得流露的倦态,令黄绮竹心头一紧。
她不忍的出言安慰,“那不能怪你啊,你、你现在这个样子,要你看懂那些专业的东西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问题是,就像那个姓杨的说的,这世界不会因我的失忆而停止转动。”
“但这世界也不会因为你的缺席而毁灭。”她难得生出勇气,反驳他的话。
穆维哲只是望着她,没有说话。
黄绮竹被瞧得心慌意乱。
这几天都是这样,每当他用那种眼神看着她,她的一颗心便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我……我并不是要否定过去你是多么优秀有成就的人,但不管是钱还是事业,都只是身外之物,就算失去了,改天再赚回来就有,健康却是无价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身为公司老板,底下有数以千计的员工,若今天我倒下了、离开了,或许依我的能耐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可很多家庭的生计却会因此失去依靠。”他的表情沉着而认真,“当我当上老板时,就不再只是为自己而活了,你懂吗?”
她怔怔望着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个男人呀,就算失去了记忆,性子却仍未改变,依然是她心中最景仰爱慕的那个穆维哲。
“所以,你是为了他们才那么努力的?”
他微微扯动唇角,“这么说未免又把我想得太伟大了,我会这么认真也是有私心的,毕竟我想试试能不能尽快找回记忆,好让生活恢复正常。”
听到他想找回记忆,黄绮竹只觉得胸口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你……很想快点恢复记忆吗?”她试探性的问道。
“那当然。”他显然觉得她的问题很莫名其妙。“没有人会希望失去自己人生三十多年的回忆吧?”
“是没错啦……”她轻咬着下唇,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