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丑丑,连三丑,想要个人特色也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丑,才想着他的丑,杜绢立刻动手动脚,把他的五官像搓汤圆一样,搓软软。
阿凯拔下她的手。大爷心情不佳,这招不管用。他闷声问:“我是那个重要的,还是最爱的?”
“重要的。”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所以不爱?”
她盯住他,想半天,回答,“爱。”答案到这边就很好,但笨杜绢不识相,又加了半句,“像爱哥哥一样爱。”
阿凯丧气。“以后不要叫我掩护你。”
“为什么不要?”
“我为什么要掩护你去找‘最爱’,你的最爱为什么不自己跳出来,让自己变成‘重要’?”他在吃醋。
“你把我弄糊涂了。”
她的糊涂不是今天才犯,从她把他当成“重要”,当“哥哥”在爱的时候,就糊涂得厉害。阿凯揉乱她的头发,他该拿她怎么辨?
“你在生气?”她拉住他的手臂,笑逐颜开。
“哼。”对她生气根本是浪费力气。
“不气不气不生气,今天带你去看戏,你坐板凳我坐地……”
她勾着他、拉着他,绕着他跳圈圈,一根棉花糖两个人东一口、西一口,一面笑、一面走。
“阿凯、阿绢,我在这里。”莹音发现他们,用力挥动双手。“嗨,阿凯,这是禹升、阿昊;禹升、阿昊,这是阿凯。”她热情的替他们介绍。
阿凯和蒋昊互相打量对方,都不说话,没人搞得懂,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会用这种不友善眼神审视彼此。
“阿凯就是种出‘他爱我’的人,禹升哥,想买专利权的话,你要多巴结他。”
“没错,我是该巴结他。”禹升拍拍阿凯的背,搭起他,和莹青走在前面。
落单的蒋昊和杜绢走在后头。
她对他笑,他不反应,她逗他说话,他不理,她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勾上他的手指头,在人来人往的人潮里,动作暧昧又秘密。
但蒋昊不爽,甩掉她的手,走到莹青身边,和莹青说笑。
落单的杜绢,落单的酸涩,她低头对柏油路面叹气。
“你要不要再确定一次?”阿凯走回杜绢身边。
“确定什么?”
“确定蒋昊是你的最爱?”
“不必确定,那是任何言语都动摇不了的事实。”她嘟着嘴说。
“那你是不是他的最爱?我看他,对莹青比对你好。”阿凯问得她语顿。
这么明显啊,想骗也骗不了人。蒋昊的暗恋表现得太过分,让她这个暗恋的暗恋,不是滋味。
“说话。”阿凯又拉两下抽水马桶。
“说什么?”心闷,她讨厌这种感觉。
“他喜欢的人是莹青吧?”
她咬唇,“我有耐心,他早晚会爱上我。”
“凭什么?”
“莹青姊喜欢的是禹升哥。”
“你怎么知道蒋昊不是和你一样,说不定他也在耐心等待莹青爱上他?”
阿凯的话伤到她了,长长的裂缝,从胸口扯到大脑。
杜绢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从晴朗转为多云。她停阿凯也停,他眼睁睁看着她豆大的眼泪从眼角翻下。
“阿绢……”
“阿凯最讨厌了啦!”一开口,泪水像断线珍珠,让人来不及接。
“好好好,是我讨厌,你不要哭,被熟人看见,回家我会被妈剥掉一层皮……”他抓头搔脑,学猴子逗她笑。
“我就是要喜欢阿昊,不行吗?”她的泪水还在滴滴答答。
“行!谁敢说不行,我拿刀子去剁了他。”他弯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眼泪。他每句话都附和她,没办法,他见不得她哭。
“莹青姊就是喜欢禹升哥,永远都不变心,不可以吗?”她耍无赖。
“可以、可以,莹青要是敢变心,我就给她脖子上挂狗牌、吊在街头示众。”
“不准对莹青姊那么坏!”
“好,不对她坏,我对她很好,好到就算她要变心爱别人,也只会爱上我,不会爱上蒋昊,行不行?”他宠她,宠得无法无天,即使自己会难过,也要把宠她摆在最前线。
杜绢这才破涕而笑,阿凯松口气,大手一揽,把她揽到胸前,爱拉抽水马桶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蒋昊回头,在人潮间找到他们,两个男人、四目相交,他们看彼此都不顺眼。
“在想什么?”杜绢拉拉他的袖子,轻问。
“还是不相信爱情?”阿凯转移话题。
“不信。”她摇头。
别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相信,爱情是会吞噬人心的东西,这种坏东西和安非他命很像,千万别相信它的神奇效应。
“所以你和蒋昊……”
“绝对不可能。”她说得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你和舅舅、舅妈在担心什么,那个男人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你最好说到做到。”
“安啦。”她喝一口葡萄酒,举杯。“这个,没有阿荣婶酿的好喝。”
“同意。”
“真想念阿旺伯的葡萄。”
“那就回去啊。”
“会的,等我结束这边的事之后。”
她找到一份翻译的工作了,往后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待在那个有亲人、有朋友、有好吃到不行葡萄的老家。
“我等你。”他直觉出口。
她凝睇他,半晌,手覆上他摆在桌面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阿凯,别等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谁说我等你?你想太多,‘妹妹’。”他大笑。
很多年以前,他就有了觉悟,杜绢和他,不可能。
“谢谢。”她缩回手。“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不必,我再坐一会儿,待会儿我和教授约在这里。”
“好,那我先回去。”
不必上班,不必和那些闲言闲语打交道,轻松的感觉让杜绢想飞。
她想去洗头发、想去替美美的肌肤做SPA,想试试都会女性如何在繁忙的城市中偷出悠闲生活。
阿凯看着她,想说的话很多,却在这当头半句都出不了口,好一会儿,他才说:“保重。”
“表情不要那么凝重,蒋昊不是野兽,他不会把我啃得尸骨无存。”
“最好是。”
杜绢轻笑走开,看着她的背影,阿凯有淡淡的哀愁。
他疼她,从小就认定她,她却没有相同的认定。他以为耐心可以为自己换得爱情,可是天知道,爱情需要很多条件,却没有一个条件叫做耐心。
蒋昊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也带走她的心,她从此害怕爱情、否定爱情,甚至说自己是爱情冷感的女性。
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不知道,错不在她自己。
一道硕长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阿凯抬头,微微诧异。
这个男人,他只消一眼就认出来,同样地,他也相信对方认出自己。
蒋昊更好看了,比起多年前,多了份沉稳和自信,他是社会精英的代表,卓尔不凡。
“我们谈谈。”
阿凯轻笑。跟这个男人要谈什么?多年前,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
可是为了杜绢,他非跟他谈不可。
“好。”他点头。
“杜绢不对。”蒋昊开门见山。
他也看出杜绢不对?这样,很好。
“说说看,哪里不对。”
“她似乎……不记得我。”
“她该记得你吗?”阿凯忍不住讽刺。
蒋昊没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说:“我以为她在耍心机,想藉着婚礼报复我的家族,我以为她想用迂回战术,攻我个措手不及,但是这三个月下来……”
“你看不出她有任何报复动作?”阿凯接下话。
“对。”
她上班下班,尽好每个该负的责任,对他,采取不主动态度,她每天看报纸、找杂志,似乎真的在等待媒体对他们的婚姻失去兴趣,以便全身而退。
“她从来就不是会报复人的女生。”
这件事,他知道。
莹青说,小孩恶作剧,杜绢不懂回击,只好由她来罩;那个追杀她的阿旺伯,她千求万求,求他不可以逼阿旺伯离开,她做过最凶恶的事,就是对他撂狠话……偏偏,他就是信了她的狠话。
“我无法解释多年后见面,她会摇身一变,变成我弟弟的未婚妻。”
“你信不信缘分?”
“不信。你信?”蒋昊摇头。
“我希望自己是不相信的那一个,可惜缘分真的存在。虽然我讨厌这种说法,但你和阿绢之间的确有某种缘分,在冥冥中把你们拉在一起。”
阿凯叹气,他只是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善缘还是孽缘。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记不记得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事?”
“你想和我翻旧帐?”
“并不想,翻旧帐会让我心痛,但是不翻,你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杜绢会不对劲。”
翻旧帐呵……那些旧帐要怎么翻,才翻得出心平气和?
“你去哪里?”
背脊一阵凉,杜绢顿了下,挂起笑脸、回头,“妈早,我去树屋。”
“整个晚上都在树屋?”杜母的声音带着尖锐冷箭。
“嗯……昨天、昨天我有话想跟爸说……”
母亲惨白的脸色让杜绢骇然,她的手脚不自觉的发抖。
“进来。”杜母恨恨瞪她一眼,进屋。
她缩缩肩,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一颗心惶惶然,乱序的心跳在胸口狂奔,她面容惨澹、全身泛起寒意。
她进了客厅,发现阿荣伯、阿荣婶和阿凯都在,他们闷不吭声,脸上满是疲惫。他们找了她一夜?
“去跪在你爸前面!”杜母厉声道。
杜绢低头走到祖宗牌位前,双膝弯曲,下跪。
仰头,她看着爸爸的照片,想着他的话——阿绢要乖,不能让妈妈生气,妈妈心脏不好,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努力当乖宝宝,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一次都没有。但是今天……她不觉得自己犯错……
“当着你爸的面,再说一次,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不要连你爸都骗!”
杜母转头,发现女儿脖子上的红印,狂跳的心脏让她手脚无力,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又是一个重蹈覆辙的悲剧?
“我去树屋。”杜绢回话时看见阿凯对她眨眼睛。他们去树屋找过了?
来不及圆谎,咻……啪!鸡毛掸子狠狠地在她背上刷过。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杜母胸口起伏,怒不可遏。
剧烈疼痛印在杜绢身上,她瞠大眼睛,眼底满是泪水。她没被打过,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妈……”
“不要叫我!”杜母倒坐进沙发里,红了眼。
她的命怎么那么差,同样的事要一碰再碰,挣脱不了?为什么女儿非要走她走过的路,为什么苦头她一个人吃不够,女儿也要卷入同样的轮回中?
“妈,你不要生气,我……”
要说下次不敢吗?不,她选是想见阿昊,她仍旧想要他的爱情,就算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你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杜母怒指她的脖子,拆穿她的谎言。“我千教万教,不断告诫你,女人的贞操有多重要,为什么你不懂得爱惜羽毛?你知道女人一旦松了界线,男人会怎么看待你、轻贱你?!”
红印?杜绢羞红了双颊。
“说话!”怒气攻心,疼痛在心口泛滥,杜母紧揪住衣襟,呼吸不顺。
“昨天阿昊心情不好,喝了点酒……不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她极力撇清,企图把伤害降到最低。
杜母失望地看着女儿。不管多努力都没用吗?她吃斋念佛、她乐善好施、她助人为乐……怎么做了这么多,还是保不住女儿?
“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啊,我汲汲营营防备、小心谨慎戒护,谁知道,这样的教养,竟是不堪一击。为什么你不听话?为什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为什么我要你守身如玉,你偏是自甘堕落……”
发抖的手再次抓起鸡毛掸子,杜母说一句、打一下,每下落在女儿的身体,却痛上她的心。
杜绢很痛,皮肤火辣辣地烧着,但她紧抿唇、不求饶,因为爱情不是罪恶。
她不懂,只是爱情啊,为什么在别人身上发生便是醉人甜蜜,在她身上就成了罪大恶极?
她不懂,为什么她爱蒋昊,这么简单的事会让母亲变成魔鬼?妈妈不也深爱着父亲?
她拗了、倔了,直挺挺地跪着,不闪不躲,情愿让母亲打个够,就是不说对不超、不承诺丢弃爱情。
“说话!跟我保证,你再不会去见那个男人!”杜母嘶叫。
“我没有自甘堕落,我是真的爱阿昊,我好爱他,我一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她固执、不妥协。
“你还顶嘴!什么叫做爱?他爱你,就会尊重你、疼惜你,他会知道你只有十八岁,不应该侵犯你的身体。你要是真懂得什么是爱,就会珍视自己,不会让自己变成人尽可夫的妓女!”
慌乱的心、乱了理智,杜母口不择言,句句都是伤害,可她管不了了,女儿的坚持让她乱了谱,她抓着鸡毛掸子的手,毫不留情。
刷刷刷……藤棍在空气中划出的声音、鞭笞在肌肉上的声音……她疯狂地打着,想打出女儿的哭声、求饶声,偏偏杜绢骄傲得不肯让步。
誓死捍卫爱情吗?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捍卫的不过是笑话一场!
“够了,太太,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阿绢还小。”阿荣婶靠过来,拉住杜母。
“她还小?她都把一辈子投资在男人身上了啊,我的教育失败,我的心血付诸东流……”杜母哭号着,掩面跪到丈夫前面。“是我的错,你怨我吧、你怪我吧,是我的基因脏了你杜家门风。”
她大哭大号,两手拉扯住女儿,捶啊、打啊,她恨女儿更恨自己。
“我不脏,爱一个人没有错,为什么你可以爱、我却不能爱?我承诺会考上好大学、我会把自己的人生走得稳稳当当,我会等到年纪够大,才让爱情轰轰烈烈,我不懂,为什么妈妈这么偏激?”杜绢死咬唇,据理力争。
“居然是我偏激?!哈哈……我偏激!杜绢,不要天真了,你的人生不会稳稳当当,你已经亲手毁了自己,你没有未来……”
她抢下母亲的话,“我会的!我的未来和阿昊在一起,我们会很幸福、我一定证明给你看!”
杜绢忍痛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里?”杜母拽住女儿的衣袖,不准她走开。
“我去找阿昊,我要跟他在一起,十年、二十年,我要证明我们会幸福。”她义无反顾。
她要离家出走?!
恍恍惚惚,杜母好像回到若干年前。看着女儿脸上的坚毅,她忧若看见多年前的自己……是报应吗?报应她曾经这般对待父亲,女儿使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不准走!”她嘶声大吼。
这一走,女儿再没有退路了,她知道、她经验丰富。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拽倒女儿,直觉抓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劈头就是一阵乱打,她愤恨,顾不得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下手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