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妥协了。
答应与另一个女人共事一夫,从前她无论如何也吞不下、咽不了的一件事,如今只能像鱼刺一般,任它生生扎进她心里,然而别无他法。
“现下郡主还没找着,等找着了再说吧。”董慕妍缓缓叹道
她希望事情能有转机,然而这世上哪里能来这么多奇迹?她的灵魂闯入这陌生的空间,能遇到澹台浚,得他庇护与爱惜,已是上天赐给她最大的好运了,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大小姐,澹台公子来了。”二门外,忽然有绣娘来报。
他下早朝了?此刻匆匆前来,是否因为永泠郡主失踪案有了进展?
秦掌绣与莲心很知趣地相互而视,默默退出去。
澹台浚没有穿朝服,而是另着了一身裘衣,可见他已回过一趟家。
“怎么了?”董慕妍担忧望他道:“今日有何消息?”
“并没有。”澹台浚答道。
“可是昨夜疏漏了什么?”董慕妍猜测道:“所以今日又重来绣坊查看?”
“确实漏了一件事,要对你嘱咐。”澹台浚微微一笑,“早上一直记挂着。”
“什么事?”她心头一紧。
“若是永泠郡主寻着了,宫里传你去,又提要将她许我为妻之事,你会如何回答?”他忽然道。
人都还没找着呢,怎么都问她这个问题?
“这一次……只怕……”董慕妍抿嘴,“只能同意了。”
“为何?怕朝堂上下骂我?”澹台浚的眼眸闪烁,如一片深潭中的微光。
“她若被玷污了清白,你便不肯娶她了,朝堂上会指责你的人品,”董慕妍道:“于平常百姓,这婚事作罢也理所当然,但于你却不可以。”
“听来我实在可怜,平白就要塞个妻子给我,不娶还不行?”澹台浚自嘲道。
“身为淑妃娘娘的外甥,圣上寄重望的朝中新贵,你必须人品高洁,处处有舍己为人的君子行事,才符合众人的期望,不会被小人诟病。”董慕妍叹道。
这刻她有些心疼他的不易,所以她肯舍弃一些执着,与他同进退,施予微不足道的援手。若真的爱他,为他着想,这点隐忍必须要有。
“然而我并不愿意答应,你也别替我答应。”澹台浚忽然道。
“可是……”董慕妍怔,“这会影响你的仕途。”
“若用此换得的仕途,也没什么稀罕,不要也罢。”他决绝地答。
“但淑妃娘娘需要你的辅助。”董慕妍细声道。
“娘娘就算一时想不开,将来也终究会体谅我的,毕竟骨血亲情胜过其他。”
澹台浚这般回答,让她心中惊喜,就像荒漠绝境中骤然看到一汪绿水,生机复得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辅助娘娘是你心之所愿。”董慕妍仍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会化为梦幻泡影。
“从前是的,”他意味深长地道:“可现在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打算继续这般委屈自己的心意,一辈子后悔。”
为何忽然觉得没意思了?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自小的志向?
董慕妍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他的话语她听得懂一半,却难以琢磨另一半。她自诩聪明,这一刻,竟怔怔地像个傻子。
“方才我下了早朝,回家取了一件东西。”他自袖中掏出一支步摇,纯金的底,镶着玳瑁。他上前不容分说地将这步摇插在她的发上,“这本是一套的簪子,今天带了一支来,”澹台浚道:“你先戴一戴,其余的等以后再给你。”
“怎么冷不防地就送了这个来?”董慕妍无比诧异。
“你戴着真好看。”他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去镜子前瞧一瞧。”
“你回家就是特意取这个?”董慕妍猜不透他想什么。
“上次看你戴着鎏金的簪子,想到家里有一套现成纯金的,便拿来了。”他道。
原来是觉得她可怜?也不对啊,若要同情体恤,何必在这节骨眼上?她怀疑地道:“你家里怎么储着这套簪子?原是打算送给令堂的?”
“我特意叫绦翠轩制的,好几年了,想着送给未来的妻子。”
“好几年了?”那时他还是个少年,就这般筹谋着娶妻了?
“我就想制一套玳瑁的簪子,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的书上,说……”
电光石火之间,董慕妍恍然大悟。对了,那本书……他藏在太后宫中,少时消遣的读物,里面那则他最喜欢的故事。
他自小就爱慕的狐仙,头上便戴着这样的步摇,金底镶玳瑁。
她的头低下去,笑意像绽放的花,悄悄洋溢,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软绵绵的喜悦里。
“那本书你也看过的,”他还以为她不懂得,提醒道:“改天你再翻一翻,就明白了。”
书中的狐仙帮助了少年,解开了他人生的难题,一直守护着他,直到他娶妻生子。然而,她却要留下来做他的妻子。
仿佛,她比狐仙还幸福,虽然她比不得书中描写的那般仙灵。
这一刻,所有的苦楚与疑虑都烟消云散,有了这一刻,她这半生都满足了。
她曾经想过,假如真与别的女子共事一夫,她该如何自处?比如他在另一个妻子那里留宿,她会如何?
也许装聋作哑,把心一横,一切就过去了,就当他翻了一本春宫图……
然而,她毕竟不能自欺欺人,经年累月下去或许会患上抑郁症,她的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能与他相守,又没有别人来分享他,这才是令人舒心的完美人生。
太自私了吗?可人心本就自私。
他是不是爱上她了?呵呵,要让一个古代保守的君子说爱她,恐怕比穿越时空还难,能够表达这一点点隐晦的喜欢,已经不易了。
董慕妍忽然顽皮心起,轻悄悄地绕到他身畔,踮起脚来,对准他颊边就是一吻。
他完全没有防备,连她自己都未经思量,只是一时冲动所为。若她犹豫半分,便借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如此。
他显然吓了一跳,退后两步,瞪着她。
董慕妍这才感到害羞,脸儿倏忽红了,垂下眼眸,不敢与他对视。
无论如何,她总算亲到了他,跟她想像中的一样,他肌肤触感很好。
“这是何为?”澹台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她。
亏他问得出口……亲亲啊,懂不懂?
“难道……从前都没有别的女子这样对待过你?”董慕妍觉得自己的回答也是傻乎乎的。
“没有。”他眼中似乎含着笑,故意逗她似的。
“难道,你以前就没个通房丫头,没去过勾栏瓦舍?”哼哼,就装蒜吧!
“她们也不会像你这样亲来亲去的。”他答得倒是坦然。
所以,他有过通房丫头,也去过勾栏瓦舍?
董慕妍心里酸溜溜的,吃着陈年的醋,虽然她不断提醒自己大可不必计较。
“那我就占个先机好了。”她呶呶嘴道。
与其将来让别的女人把他的初吻夺走,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我又不会娶别人,你着什么急?”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那可不一定,就算没有永泠郡主,你将来纳个妾什么的也未必可知。”她还没嫁给他呢,世事难料。
“那好——”他冷不防一把揽住她的腰,逼着她与他四目相对,“就不让别的女人有机会。”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回,轮到她听不懂了。
然而,这一回依旧来不及思索,他的吻便覆盖下来,堵住了她的唇。
就像霎时掉进了一团绵软的云朵,周身的气力都顷刻消融,她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在他宽大的怀抱里。
她还想说什么,可哪里还能说得出来?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轻盈美好的瞬间如同蝴蝶落在花间,吮着清甜的蜜,她得好好享受享受。
第十四章 彩均坊遭人栽赃
跟赵国公千金失踪案一样,两天以后的清晨,永泠郡主被人扔在北平王府门口,双手受缚,全身冻得发僵。
她遭贼人玷污清白的流言,在京城迅速传开。
五日之后,太后召董慕妍与澹台浚同入宫,不出所料,便是商议之前那桩悬而未决的婚事。然而这一次,昊帝居然也在,裴娴妃亦在侧。
董慕妍还是第一次面见昊帝,心里有些紧张,她原以为昊帝是个糟老头子,谁料却正值壮年,丰神俊朗,只端坐着便尽显天家英武之气。
“参见陛下。”董慕妍随澹台浚跪下,行了大礼。
“这便是母后亲封的乐阳县主?”昊帝对董慕妍微笑道。
“回陛下,正是臣女。”慕慕妍连忙答道。
“果然生得好模样,听闻还十分能干?”昊帝道:“难怪母后与淑妃天天在朕面前夸你,浚儿也对你一往情深。”
“陛下谬赞,”董慕妍又行礼道:“都是太后与淑妃娘娘宽容。”
“起来吧,赐座。”昊帝抬手道:“方才沏了新进贡的茶,你们小俩口仔细品一品。”
董慕妍与澹台浚对视一眼,依命坐下。
“近日京中不太平,北平王府的事想必你们都听闻了。”昊帝道:“浚儿,你可要照顾好你未来的娘子啊。”
“郡主现下如何了?”澹台浚略显关切地问,“臣本想前去探望,却也不知是否妥当。”
“她休养了两日,今天已经入宫,在后面偏殿歇着。”昊帝道。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本宫亦替永泠验过了,她仍是清白之身,把人掳了去却什么也没做,只关了几天便放出来,还闹得满城风雨,作案凶手究竟何意?”
“想来,便是要故意毁了永泠的名声。”昊帝在一旁道。
“毁了一个未出阁女子的清白名声,为了什么?”裴娴妃道:“多半,为了不让她得到美好的姻缘,而永泠最近议亲之事众所周知,若毁了这门亲,谁最受益?”
董慕妍凝眸,瞬间恍然大悟,这是在说她吗?裴娴妃在暗示她就是幕后凶手?
简直荒唐……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然而这话说得也没错,她确实最有动机。
难道,这桩案子从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专为她设下的?
不不不,她脑子有点乱,思绪也一时理不清。
或许是永泠郡主自导自演,做了这场绑架的戏,若如此,她真佩服对方,为了嫁给澹台浚,不惜声名,也算得真爱了。
“听闻永泠失踪那天,穿着一件淑妃妹妹借给她的袄?”裴娴妃话锋一转,对潘淑妃问道。
“不错……”潘淑妃一怔,不解地答道:“她的袄混了,本宫又正好做了新祆,便顺手送了郡主一件。”
“这袄听闻是彩均坊所制?”裴娴妃望着董慕妍。
“是,正是臣女家中铺子所制。”董慕妍也猜不透对方有什么用意,只觉得似乎暗藏陷阱。
“永泠那孩子历劫回家之后,发现祆上染了一些颜色,想来便是在幽闭她的柴房里沾染上的。”裴娴妃道:“本宫已请尚服局辨认过了,那是制衣用的染料,所以她这段日子应该是被关在一间衣坊里。”
什么?董慕妍心尖一紧。
“姊姊,你这是何意?”潘淑妃愠道:“这是在暗指彩均坊吗?”
“本宫可没这么说,”裴娴妃意味深长的道:“不过既然如此,京中的衣坊都有嫌疑,须得一一看查才是。”
“敢问娘娘,”澹台浚却不疾不徐地开口,“郡主那件袄上沾到的染料可有特别之处?能否从色泽、气味之中,辨认出是哪家衣坊的特有?”
“这倒不能,”裴娴妃道:“那染料虽算名贵,但京中一般衣坊都用得起,宫中尚服局用的也是类似。”
“如此又如何判断呢?”澹台浚反问道:“就算一间间衣坊去查,恐怕也查不出实证吧。”
“永泠机灵,”裴娴妃答道:“虽然她在柴房之中被缚了双手,但她悄悄将手上的戒指褪下,藏在染缸之下,只要派人去京中衣坊彻底搜查,定能找到。”
若要搜查彩均坊,董慕妍并不怕,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为何她总感觉裴娴妃的眼眸里有种诡谲的自信,仿佛随时能置她于死地?
该不会……董慕妍来不及细想,此刻,脑中已然空白。
“那就请娘娘派人去查吧,”澹台浚竟答道:“微臣相信彩均坊的清白。”
“如此,本宫就派御林军亲赴彩均坊查证,相信晌午之前便会有答案了。”裴娴妃向昊帝道:“还请皇上下旨。”
“淑妃,你怎么看?”昊帝还算顾及潘淑妃的感受,大概体谅她正在孕中。
“臣妾……”潘淑妃举棋不定,只瞥了澹台浚一眼。
“娘娘,微臣相信彩均坊,倘若能一次查清,洗脱嫌疑,彩均坊上下也定会欣然同意。”澹台浚答得坦然。
董慕妍心跳怦然,但看他如此笃定,她也渐渐镇静。
“慕妍,你说呢?”太后问道:“哀家听了这半晌,娴妃说的也很对,查清了,日后也省了你家里的麻烦,你意下如何?”
“臣女全听凭圣意。”董慕妍答道。
她目光与澹台浚相触,他眸中平静,如同云阔天清的天空,一片澄澈。若他心慌,定无此神情,而她倒似受了他的心境影响,像有微风拂面,吹去了此刻的惶恐。
原来,不必言语,他亦能给她安慰,这仿佛是人与人之间极佳的默契,一语不发,却知彼此心思。
也不知他曾经跟别的女人有过这种默契吗?
董慕妍的思绪忽然飘到另一个地方……
御林军到彩均坊搜索了半日,终究一无所获,裴娴妃没了言语,当着昊帝和太后的面不敢再为难董慕妍,无奈放她与澹台浚出宫。
车轮辘辘,一路徐驶,待到宫门渐远,董慕妍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她总觉得这件事还是蹊跷。
“怎么了?”澹台浚瞧着她的神色,似明白她所想。
“裴娴妃费了那么大劲儿,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一心想陷害我们彩均坊,”董慕妍蹙眉道:“总觉得她不会打这没准备的仗。”
“对,”澹台浚颔首,“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位娘娘绝不会白折腾一番,况且她听闻御林军在彩均坊里一无所获之后,满脸诧异的表情。”
“她若希望我们彩均坊出事,至多有些失落,”董慕妍道:“不该是诧异的表情。”
“唯有设下了什么局,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结果,才会诧异。”澹台浚道。
“你也觉,这是个局?”可设的什么局呢?董慕妍百思不得其解。
“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去了趟彩均坊吗?”澹台浚微微一笑。
“当然记得。”
“之后我又去了几趟,细细查看了院落四周,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要查看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忐忑,怕你被牵连,直到我在柴房里找到了一样东西……”
“柴房?”董慕妍一惊。
“彩均坊的柴房里,搁着几口闲置的染缸,”澹台浚缓缓道:“便是在那染缸底,我看到了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