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天行连忙拉回她,脸色铁青,抱着她远离断崖,直往浓雾满怖的幽林走去。
他先是找了一块空地将她放下,诊看她的伤势,发现那纤细的右脚上有道深长见骨的血口,心中暗咒一句,跟着撕下袍摆,迅速且简易的替她包扎。
“给我好好待着,别乱动!”他的怒火已足够燃烧整片山头,偏偏就是有人听不懂人话,硬是要在火上加油。
“把花给我,你知不知道那花是我用命换来的,你怎么可以把它扔了?快点给我!”严喜乐爬起身,也不顾痛到不行的右脚,硬是要和他抢下花。
“你胆敢再给我动!信不信我现在就把这朵该死的花掐个粉碎”他的嗓音因不断吼叫而嘶哑,胸中怒火翻腾乱窜。
他真会让这不听话的蠢丫头给气到吐血!
“唔!”缩了下肩,严喜乐倏地闭上嘴,并不是被他的怒火给吓到,也不是畏惧他的威胁,而是因为头一阵发晕,胸臆突然间感到一阵闷。
她大口吸气,怎知竟愈吸头愈昏,胸口也发闷,只能抬起有些灰白的小脸看着他,气弱的说:“厉天行……我有点儿不舒服……”
浓眉拧得更紧,他暂且压下怒火为她把脉。才按至她浮动的脉络,气得铁青的脸瞬间惨白。
该死!是瘴气!
十二个时辰已到,她服下的解毒丸时效当然也过了,可他的药袋在方才攀下山崖救她时已掉入山谷,现在,他身上不仅没有解毒丸,就连止血的金创药都没有,她脚上的伤还是他用就近找来的止血药草裹起。
当机立断,他抽出腰间匕首,在自己的肩膀上划下一道血口。
见他自残,严喜乐脸色更白,“你……你做啥伤了自己……你有毛病呀……”她连说几句话都很费力,浑身力气一点一滴的抽离,胸口像是有鞭子在抽似的,一下又一下,痛得她直发抖。
他没时间答话,按住她的脑袋,往自己渗着血的肩膀处压,“快喝!”
“喝……”她蓦地睁眼,“你叫我喝……喝你、你的血?”就算她受了伤、流了血,他也不必叫她喝血吧?
“别罗唆!你中毒了。”眉宇间烙着深刻的皱摺,他用食指抹血,强迫她沾了一口。“我的血能解毒,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的喝!”
说完,他背着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山下奔去。
“毒?”原来她中了毒?怪不得她浑身极不舒坦,又痛又难受,但是—“你……喂我喝你的血……又背着我走,若是……若是失血过多怎么办?”
吮着那 流出的鲜血,温烫的腥味一入口,虽说没神奇得教她马上减轻脑袋发晕的症状,但意识倒是清明了不少。
“你少管!继续喝,不准停,我可不想白白挨了这刀去救个死人。”他的话虽然恶劣,可仔细一听,不难发现语调里细微的颤抖。
他在害怕!害怕这笨丫头死掉。
他从不在意任何事物,即便是人也一样。他寡情冷血,就算有人在他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也不会挑一下眉头,但这次……不,是连续两次。
这女人竟让他连续两回吓失了心魂,就怕她在他眼前送了命。
想到她摔落山崖那一幕,他的心口就像是被凿穿了个大洞,痛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她?
头晕目眩的严喜乐压根没力气回嘴,也没想过要回嘴,她心里明白他只是担心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思及他为了自己而划出这道血口,心便盈满了感动,那浓腻的血腥味顿时也变得甜美。
她唇角扬起,细臂紧紧的环抱住他,再也不放。
第5章(2)
“乐姊姊—”
娇嫩嗓音将严喜乐由香甜的睡梦中给唤醒。她轻眨眼眸,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还让厉天行背在背上,而那欣喜的呼唤则是来自朝他们跑来的周媛媛。
见着那跑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她扬起笑容,开心的对她挥挥手。
“媛媛、小杰!我们回来了。”转转僵硬的颈子,在看清天色后,她忍不住惊呼,“现在才傍晚吗?怎么可能?咱们怎会这么快下山了”
厉天行究竟是跑多快才将他们走了四日的路程赶在半天之内走完?他难道都没歇息吗?
思及此,她蓦地忆起他肩上的伤口,连忙问:“厉天行,你的伤要不要紧?头会昏吗?”
厉天行侧着微渗薄汗的脸斜睨她,“你还会不舒服吗?”
她一呆,傻傻的瞅着他。“是我先问你话的,你怎么不回答?”
“我没事。”他也不同她争,干脆的回答,“你呢?”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缓缓摇头,“我没事,脑袋不昏、胸口不痛,除了腿上的伤麻呼呼的,其他都好。”要不是她的脚还伤着,这会儿定会因为离开那阴森森的缈雾峰而开心的跳起来。
她的回答让厉天行徐缓的心跳又扬,一双浓眉倏地拢起,迅速飞掠到正朝他们跑来的周牧杰身旁。
暂且将她放在一旁大石上,他转身便问:“我给你们的药还留着吗?”
见严喜乐脸色白得吓人,周牧杰惊得忙点头,将怀中药袋递上,担忧的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裤管。“你怎么了?脚受伤了吗?”
脚程稍慢的周媛媛喘嘘嘘的跑来,才见到厉天行将裹在严喜乐脚上的布巾拆下来,正往隐约能见骨的伤口洒着药粉,她小脸倏地刷白,整个人僵硬成石,乌黑大眼像是也染上血迹似的爆出红雾。
“啊—啊啊啊啊—啊—”
周媛媛突来的尖叫,不仅吓傻了三人,还引来十几个寻常村民打扮的人家。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啥事了?娃儿你怎么了你?”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纷纷朝不停发出尖锐叫声的小女娃走来,口气还带着异常的熟稔。
厉天行浓眉紧锁,瞪住那些不知是善是恶的人们,下一刻就见周媛媛突然软倒在地。
“媛媛”
周牧杰率先冲上前抱住妹妹,严喜乐也想冲过去,无奈肩上压着一只大掌。
“别动,别忘了你是伤患。”
“可是媛媛她……”
“乖乖待着!”他沉声命令,旋身走向周媛媛,替她把脉。
“厉大哥,媛媛怎么了?”周牧杰着急的直问。
他不晓得妹妹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笑着和他玩闹,怎么下一刻便像是中邪般突然大叫?
“厉天行,你瞧得怎样了?”严喜乐在旁看着,秀眉像是打了结似的。
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媛媛冒出大量冷汗的小脸,片刻后,他徐声道:“她没事,只是晕过去。”
“真的?太好了……”听见他的话,她才放下心。既然鬼医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真的没事。
一旁,周牧杰小心翼翼的抱起妹妹,正想走向马车时,厉天行突然出声唤住,“等等。”
他困惑的回过头。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目光冷冷扫看将他们围成一圈的村民,最后停在周牧杰略带心虚的脸上。
“他们……”
没等他说完,村民们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抢着说。
“咱们是北村的村民,听说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鬼医’是不是?”一名老头发问。
“肯定是了,你没见到他方才为那姑娘洒了药粉,结果碗口大的伤口竟然马上愈合?他肯定就是鬼医了!”另一位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兴奋的指着严喜乐脚上的伤口。
旁人一听,个个眉开眼笑,将厉天行当活菩萨般膜拜。
“鬼大夫,请您一定要到咱们北村来,咱们村里有三百余口的村民,却没半个大夫,大大小小的病痛都得越过山头到邻村去诊治,有些病得太重,根本捱不到半路就断了气啊!”
“是啊是啊!请您到咱家救救我娘子吧,她生完孩子后整个人病恹恹的,也不晓得是生了啥病……”
“还有我阿娘,她前些日子摔断了腿……”
“我爹也是,请鬼大夫您行行好,帮帮我们……”
此起彼落的乞求声听得厉天行脸色渐沉,他不发一语,定定地看着周牧杰,等他给个解释。
见他眼神愈来愈冷,周牧杰只好深吸口气,全盘托出,“厉大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前两日有个北村的村民病得好严重,正好从我们面前经过,说要上邻村去看病,我瞧他像是中了毒,就把你留下的解毒丸给他,没想到那村民真的好了起来,还带来这些人,说要在这等你……”
他真的不是有意要给厉大哥惹来麻烦,纯粹只是一片好心,谁知会引来这些村民?他也赶过他们,偏偏他们不听劝,硬是要待在这里等他回来。
眸底顿时闪过一抹精光,厉天行沉声问:“你怎么看出他是中了毒?”
“那村民指尖、舌头都泛着青紫,双眼浑浊,很像—”倏地止住话语,周牧杰缓了缓,才道:“很像我看过的医书上叙述的症状。”
厉天行又深凝了他一会,直到一直没说话的严喜乐出声。
“喂喂!厉天行,咱们就去嘛!好不好?”
闻言,他眉梢微挑,看向一脸兴奋的女人,“去哪?”
“北村呀!”她双眸闪着璀璨的光彩,环顾围在一旁的村民,语气十足轻快,“各位乡亲父老,你们真是好眼光,这位大爷正是鼎鼎大名的‘鬼医’,可他不叫鬼大夫,而是厉大夫。”说着,她比了比自己的伤脚。
“除了这道伤外,我还中了缈雾峰里的毒气,险些送了命,若不是厉大夫救了我,恐怕我这会儿就不能好端端的在这里和各位乡亲说话。厉大夫很厉害的,不仅医术高明,人也好得不得了,就是那张嘴坏了点,不过别担心,他肯定会到你们北村去义诊的!”
听见这话,众村民一阵欢声雷动,又是跪又是道谢的,没有一个人不开心,只除了一个人。
“严、喜、乐—”铁青着一张脸,厉天行冰寒似刃的眼神狠狠朝那大放厥词的女人射去。
他人好?肯定会去义诊?还要他们别担心
她脑袋究竟是装了什么?竟会蠢到以为他是个大善人!
接收到仿佛能贯穿她的杀人眼神,严喜乐脖子一缩,紧跟着抚住额头,连忙装死。“厉天行……我、我的头好晕,好像要昏倒了……”
第6章(1)
夜幕掩至,万家灯火通明。
厉天行一行人在村民的簇拥下,来到了北村,不少村民热情的邀请他们到自家小住,却全被鬼医拒绝,最后,他们四人在北村的“刘家客栈”住下。
“厉天行,你还在气着呀?”严喜乐抬着杏眸,小心翼翼的睨向一脸寒霜的男人。
这男人真小气,不过就是到人家村子里住个几天,顺便看看诊,尽尽当大夫的职责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气得七窍生烟,甚至气到一路上不同她说半句话,除了在她喊疼的时候塞颗止痛丸到她嘴里之外,连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彻底漠视她的存在,一直到现在进了房,他仍是张冰块脸,那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让她看了好难受,只能拼命找话题。
被问话的男人薄唇依旧紧抿,什么也没提醒地,便将覆在她伤口上的布巾给撕了下来。
“嘶!”她倒抽口气,小脸惨白。虽然厉天行早让她服了止疼药,可亲眼见到沾在布巾上的皮肉被扯下来,难免还是会唉个两声。“轻点轻点!我怕痛……”
冷眸淡扫,他看了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在严喜乐以为听见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时,他才拿了瓶止痛药粉洒在伤口上,然后继续清理伤口周围腐坏的死肉。
“我的脚……会不会留下疤痕呀?”那伤口和她手腕大小相差不远,这么深的一道伤,要不留下疤痕应当很难。
看着那道狰狞的伤,他浓眉微拧,终于肯回答她了。“我不会让它留下。”
听见某人终于开尊口,严喜乐这才松了口气。
既然他肯理她,应当是没事了吧?她重展笑靥,有些骄傲的同他说:“可是这道疤是我采得洛蔓花的‘功勋’,是我英勇逃生的证明,我不想将它给抹了。”
听见这话,厉天行忍不住又要生气,掀唇讽道:“功勋?依我看,那分明是找死,留着这道疤只会时刻提醒你自己有多笨,差点就为了一朵不重要的花枉送性命!”
“我哪笨了?”她不服的鼓起双腮,忿忿不平反驳,“更何况是你说那洛蔓花极其珍贵,不仅能解世上所有的毒物,且三十年才开这么一株,三十年耶!就算我再投一次胎,也来不及再摘一次,这么稀有的花怎么会不重要?”
“这么说来,你的一条命比不上一朵花了?”听完她一番言论,他莫名的更加不悦。
这蠢女人居然把自己的命看得如此之轻,那么他何必为她那条比花还不如的命担心受怕?
她愣住,好一会儿才嗫嚅着摇头。“当、当然不是……”她的命才没那么不值钱呢,好歹也要两株才值得。
只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没胆说给这面色阴沉的男人听。
厉天行冷哼一声,俊脸冷然,动作却十分轻柔,将她的脚放回床榻上。“既然不是,就别胡思乱想。”想留那道疤?有他在,休想!
“我才不是胡思乱想,我是认真的︱”未竟的话语教一道凌厉目光给瞪掉,她识相的没再说下去。
他撩袍站起,居高临下的命令,“睡觉!”
“啥?”睡觉?现在不过才戌时,不会太早了些吗?她苦着张脸说:“我睡不着。”他老爱叫她睡觉,她又不是猪,每回吃饱就睡。
“你身上带着伤,要早一点休息,我可不想因为你复元过慢,而耽误了之后的行程。”语罢,他冷着嗓再次重申,“快睡!”
“喔……”在炯炯双眸的威迫下,严喜乐不得不乖乖躺平,不甘不愿的闭上双眼。
见她阖眼歇息,厉天行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静静的盯着她,深邃的眸底流露出温柔,他心头那股情愫似乎正快速滋长,然而这回,他并不打算压抑,而是让那无法言喻的暖和涨满心田。
迟迟听不见他离去的声响,严喜乐偷偷睁开双眼,一睁眼,便望进那双闪着某种神秘光彩的褐瞳。
那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神情。从前冷硬的五官此刻十分柔和,飞扬的剑眉看来不再倨傲,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眸则像是让日阳融化的冰川,柔似春江,仿佛能将人给融化在那两泓幽远的瞳眸里,使人无法移开眼,只想尽情融入他醉人的眸光之中。
他温柔得像是会滴出水的神情,在对上她的眼时蓦地一僵,随即像被乌云遮蔽住的月光,瞬间敛去。
他的变化之快,令严喜乐身子畏缩了下,心头的那股悸动也让他变回冰川的眸光一块结成冻,她干笑两声,赶忙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