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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与忧(上)  第9页    作者:决明

  塞人家牙缝都不够。

  她知道,破财向来以收徒为目标,许是见多了爹娘相处,小小心灵产生扭曲误解,认为成为某人师尊后,终身得享清福,过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快活好日子。

  可她没料到,破财小野心忒大,居然看上了狩夜?!

  “你是不是又浊息侵体啦?才会犯浑说傻话?”开喜体贴去探他额心。

  破财使起小性子,拨掉她的手,嘴嘟得老高:“我本来就立下鸿志,要收一个比我爹强、带在身边又威风长脸的徒儿呀!我一直很认真在物色,我觉得,狩夜吻合我的收徒标准!”

  可我不觉得你吻合人家的拜师标准呀!

  “傻孩子,魔族人一向高傲自负,只服强者,若要收徒,定要他输个心服口服全身服,你要打赢狩夜……嗯,不大容易。”她用词太斟酌,根本是天杀的困难好吗?

  “我再修炼个两百年,够不够?”破财眼里燃起小希望。

  再修炼个两百万年,可能都很不够。

  面对一个孩子萌生的小心愿苗,一把捏死不太妥当,她再逸出第四声叹。

  “……小小年纪,有个努力目标也好。”开喜只能如此乐观道。

  反正目标又不一定非得达成,等破财大些,懂事了,认清自己实力,便会明白,儿时的鸿愿,往往是用来打破的,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难以达成的孩子妄想话题,就此打住,还是来聊聊容易办、且也亟须去办的事吧。

  “我已经知道猋风兄的下落,也套出离开魔境的通道位置,为避免夜长梦多,此计不宜拖延,最好速战速,杀他个措羊不及,你附耳过来——”她将破财招到面前,凑嘴上去。

  接下来,便是如此这般的嘀里嘟噜……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过论,拟定出来的计划很容易。

  开喜打算先祭出绝世戒,藏住两人身影,待魔婢入内送饭,看不见两人踪影,定会惊慌失措,忙不迭往外求援。

  既是惊慌失措,有九成机会忘记锁门,她与破财便抓紧空隙,撤收绝世戒,一鼓作气往处逃。

  途中若遇魔将,来得及闪躲时,绝世戒继续掏出来用,遮掩行踪:若来不及,双方正面对上,她还有另一款神器“定身灯”,足以抵挡。

  先去救猋风,直奔通天魔树,最后三人哇哈哈哈脱高魔境,全书终。

  计划拟妥,她把定身灯交给破财,仔仔细细教他使用方法,并叮嘱千万别自己去看灯火,否则连自个儿也给定住了。

  定身灯,灯身以深海巨鲇须编织制成,形状似四方灯笼,靠近持有者那一面,不透火光,防有者粗心,自瞟一眼而定身,算是相当贴心的设计—一当然也极有可能,某一任持有者曾在某年某月某日,吃过自己定自身的亏,事后才追加的一层防范。

  而灯芯非一般寻常棉线,而是一颗火石,此石全名“蛇腹石”,相传是取云黕蛇腹中结石所制。

  云黕蛇生性胆怯,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使他们大受惊,一受惊,蛇信冒出剧烈红光,见之则僵,云黕蛇再乘机逃命。

  经年累月形成的蛇腹石,亦有相同效果,以术力催动,蛇腹石会发出仿似蛇信的红光。

  定身灯的效果好坏,取决于燃灯者能力,能力越强,定身的范围及时效,也越发见效。

  这些日子,破财吃好喝好睡好,浊息又被狩夜干净,仙力竟略胜她一些些,用来点燃定身灯,不成问题。

  她受制于魔境无喜泽,不像破财容易进补恢复。

  破财听完使用方法,很轻易就燃好定身灯。

  “喜姨,这定身灯,当真如此神奇?那我拿去定住狩夜,再揭了他的面具,看看他长什么模样,你觉得好不好?”破财很喜欢问她“觉得好不好”,倒不是真要寻求她意见,而是拉拢共犯。

  “我觉得你找死。”开喜泼他冷水。

  这次计划中,绝对要避开狩夜及忧歌这类大魔头,慎防变数,况且破财术力燃亮的定身灯,对大魔头不见得有效,用在他们身上,除了找死,她导不出其余字眼。

  破财一脸很失望的样子,只能乖听从大人吩咐,展开下一步。

  付诸行动之后的情况,皆按照开喜设想来进行,过程相当顺畅。

  绝世戒骗过了魔婢,魔婢满屋子看不见两人,匆匆忙忙跑出去求援,门也确实忘了关妥,开喜偕同破财,成功开溜。

  沿途遇上两组巡逻魔将,一组以绝世戒避开,一组则在定身灯作用下,暂时僵化。

  未来魔后的居所,开喜并不知晓确切方位,全凭前两日火池沐浴时,听见两名魔婢闲聊。

  言中提及,未来魔后爱花,偏偏魔境鲜有艳色花草,于是便往上果去寻,寻找容易,更难的是养活,索性以幻术仿效真实草木,才得来这一园繁华。

  有了这么大的线索,要找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当开喜与破财爬上一株高瘦枯树,瞧见南侧树丛粉樱缀点,便知道未来魔后八九不离十住那了。

  他们失踪的闹腾,尚未传到此地,一路走来,很是平和宁静,未见追捕及搜寻人马,但两人没放松警戒,一人握紧绝世戒,一人提好定身灯,慎防随时有魔将窜出来。

  对于破财,开喜有些刮目相看,维持定身灯的灯火不灭,不是件易事。

  可这小崽子稳住灯火许久,毫不见疲态,火光自始至终同等明亮,足见穷神一脉终于能靠这第四代,拜托废柴命运。

  踏入粉樱园,两人皆发出小小惊呼。

  此园哪里像魔镜,根本是搬来了上界的某一座院邸吧?

  假山峭立,流水潺潺,小桥蜿蜒,除粉樱之外,更有许多上界才有的花草,在此园妖烧美丽,幻术造就的湛蓝苍穹,倒映于池水,池面上,坠满缤纷落英。

  近来,看惯魔境的苍茫颜色,乍见久违的万紫千红、芳草萋萋,真有种恍如隔世的赞叹。

  园中豢养不少奇珍异兽,魔境小妖物有,处界小动物,也有,足想见,未来魔后除爱粘花惹草之外,亦性喜养宠,是个兴趣广泛的魔族少女。

  一小阵摸索,他们在院子一处铁刺棘篱内,发现了猋风。

  猋风依然是黑獙开形态,蜷成一团毛球状,正呼呼大睡。

  隔着铁刺棘篱,开喜叫唤他,头两三声他一动没动,直至第四声,他双耳才煽了煽动,略抬起脑袋瓜子察看。

  “这边!这边啦!”开喜没敢放大声量,不想招惹来其余人。

  猋风见是他们两人,惊喜飞奔过来:“你、你们没给吃掉?!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早被啃地骨头也没下,伤心了好一阵子……”

  他眼中泪光闪闪,果真是位心热好男儿,有血有泪,有情有义,不枉费开喜他们不顾危险,绕这么一大段路,先来寻他。

  “快出来,咱们一口气逃出魔境!”开喜没空感伤,有话晚点再聊!

  铁刺棘篱只有半个男人高,并未密密封实成囚笼,别说獙族生有翅能飞,光用跳的,都能轻易离开。

  按理说,猋风要逃应该不难,开喜方觉困惑,很快地,替她解惑之人,现身了。

  “黑宝!黑宝!快过来吃东西。”

  那只“黑宝”,就在破财与开喜眼前,兴奋振翅,由铁刺棘笼飞出,朝媚嗓方向去。

  开喜与破财:“……”

  原来,能逃而不逃的理由,显而易见。

  除了美色,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留下,心甘情愿?

  除了美色,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被改叫“黑宝”,仍肯屁颠颠摇尾跟上?

  两人藏身假山后方,看见猋风迎向一美人,被美人柔荑摸头,舒服地眯起眸,喉间滚动低鸣,獙族尊严何在?

  分明像条狗!

  美人喂黑宝……不,是猋风,两大块肉饼,猋风吃得欢快,三两下便完食了。、

  “瞧你吃的,又不会有人跟你抢。”美人掏出手绳,替他擦拭嘴巴。

  开喜险些跟破财说,咱们先走,别理他了,反正他在这儿,过得也挺顺风顺水嘛……

  待美人喂他喝了水,替他梳毛梳了好一阵,又挠完他肚子,才放他自个儿在院子里玩,美人转身行远,徒留一抹香息不散。

  猋风终于想起两名同伴的存在,腆着脸走回来。

  开喜双臂环胸,打着右脚板,一副等待兴师问罪样,破财居然也学她,一大一小动作神色,如出一辙,要听他好好解释。

  猋风支支吾吾,拿脚掌烧挠鼻:“呃、那个、我这不是、嗯,怎么说呢,她、我……我那时受伤了嘛,魔将原打算直接捡我去烤了吃,是她中途看见,把我讨回来养,还替我治伤,她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呀……”

  “有了好姑娘,大仇也忘报?”开喜继续打脚板,啪啪啪啪。

  “两回事嘛……我没忘了族仇,就只是、呃,缓缓?”猋风自有说词,不想承认这叫见什么色什么忘什么友…

  开喜记得,忧歌曾提过,讨走猋风的女子,正是他未来魔后,想来方才那美人儿身分,倒也母须追问。

  刚太专注于鄙视猋风行径,没将美人儿瞧清楚,现在细细反刍,美人儿模样仅能约略勾勒七成。

  然光是七成,已是实至名归的绝艳胚子。

  肤白,唇红,发黑,身姿娜窈窕,纤腰不盈一握,胸前却波涛汹涌,花红纱裳相衬她的美颜,满园整花皆失颜色。

  魔族雌性多艳丽,妖族雌性则媚柔,神族雌性偏清秀——不知当初是何人作过统计,得出此番结论,但未来魔后倒是完全吻合标准。

  原来忧歌之妻,生的是那副模样,与他,倒很般配。

  忆起忧歌曾评之与你完全相反,开喜突然气恼起来。

  当然不是气他实话实说,也不是气这项显而易见的事实,喜神又不靠脸吃饭,她虽时常自我感觉良好,却没真的良好到能扭曲真相,这位未来魔后哪是与她完全相反,根本是赢她十条仙街了吧!

  难怪当时忧歌听见她答复,会露出那样的笑,八成笑她不自量力!

  她竟还蠢到夸他笑起来好看,殊不知,让人家笑得好看的笑料,正是自己呀!

  开喜夹带这股气恼,迁怒于无辜猋风:“你知不知道她是谁?!魔主之妻,你也敢觊觎一一不,是你有命能觊觎吗?!牡丹花下死,做的不只是鬼,还有肥料!”她人小气势大。

  猋风心虚地缩缩肩,声音有些弱:“我知道呀……我没有要觊觎,只想留在她身边嘛……”

  “用这副獙状,一辈子当只爱宠?!”

  猋风再缩肩,模样的委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错失反驳先机,开喜继续训斥他:“人家要成婚了!你留在这,打算看她与魔主卿卿我我、白首不相离,日后待他们生一窝小魔崽,那群小魔崽再拿你当马骑吗?!”

  血淋淋的未来,由她口中道来,着实很有警世画面,猋风听完,瑟缩地抖了一下。

  “就算你当真准备自我凌虐,去过那般的未来人生,我和破财也不肯成为婚宴上的主菜,要走要留,你

  一句话!”她可是半点都不想参加魔主婚宴,无论是用哪种角色(菜色)出席!

  猋风终于滚落男儿泪,痛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决定:“……我走,我走就是了!”

  最原先的魔境三人行,来时—二三没少,回去时,依然一二三都在。

  下一个目的地,通天魔树!

  第五章  魔树(1)

  以冒险犯难为骨干的话本子,通常进行到了这一段,便会安插巨大阻碍,避免读者一口气读至末章,毫无紧张刺激,流于平淡无奇,食之无味。

  不过他们并非身处话本子中,无须吊读者胃口,更不以折磨角色为乐,前方之路光明灿烂、平坦顺畅,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当这条路,太过光明灿烂,太过平坦顺畅,连通天魔树的正确位置,都立有石碑标示,开喜不得不静下心来,思忖是不是个坑,等待他们一头裁入。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可能剩下的一二成,就给他们好运撞上了呢?

  若身在上界,她还能哇哈哈自夸说:我乃喜神天尊,自然所有事皆归我管。

  现在人困于魔境,倒霉之事道之不尽、历之不完,这般一帆风顺,就没道理、忒有古怪。

  通天长梯沿着通天魔树而设,一路蛇形蜿蜓,尽头处究竟多远,一眼望之不完。

  通天魔树虽说是树,却更像巨大藤蔓,全株漆黑如墨,纠缠弯绕,形似一个男人蜷蹲于墙角,树间有叶,呈现长矛尖锐样,其中几根凸出,还串着白骨,想来定是企图逃出魔境,失足摔落,误遭尖叶刺死之徒。

  正当开喜略有迟疑,踩上通天长梯的步伐,缓慢了一些些,跑在前方的猋风及破财,早已奔得老远,抵达长梯中段。

  猋风是强逼自己不许回头,怕意志不坚,忍不住重返美人儿身边求收养,故而健步如飞,三阶当一阶在踏。

  破财则是孩子贪玩、又不肯服输,虽不懂猋风为何急奔,他也非要跟猋风拼个输赢。

  她正要叫两人跑慢些,顶头上方已传来两阵惨叫,她抬头望去,前方的通天长梯正迅速消失中!

  猋风与破财脚下阶梯,由实体逐渐淡化,再从淡化完全虚无,两人顿失立足处,直直坠下。

  两阵惨叫,一是猋风,一是破财;猋风唉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会飞,赶忙展开獙翅,稳住坠势,本能反应要伸手捞破财——

  蓦地,一道墨色疾电闪过,猋风只觉眼前一黑,差半寸便能横着的小崽子,遭烈风刮走,他连破财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腹间似遭重重一踏,人又被往下方踩,振翅也飞不高。

  他很快跌至与开喜同等高度,想想捞不着破财,好歹也要捞捞开喜,开喜脚下的阶梯正巧消失不见,身处危险,他继续探出手去一—

  又一道红色疾电乍现,猋风再遭攻击,这次,直接被红色疾电劈回地面,重重嵌地数尺,摔得他头昏眼花。

  恁是头昏眼花,猋风仍没有看错,哪是两道疾电?墨色的是狩夜,红色的是忧歌,一前一后稳稳落地,怀中各自抱着破财和开喜。

  面对同命不同运的人生,猋风仅以一口呕血,表达完强烈不满。

  开喜颇狼心狗肺,无暇去管深陷地石的猋风,此时此刻,心中仅存唯一疑惑,问向横抱她的那家伙:“你早知道就算我们找到通天魔树,也逃不出去,是不?”

  “魔境若是如此容易进出之地,让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叫本君颜面何在?”忧歌回以一笑,笑容绝非慈善,眼底更无笑意。

  况且,他正与她赌气,气她在亲吻他时,将他当成另一人,又怎可能给她好面色?

  “故意坑我,您就长了本君颜面吗?”她哼他,白眼给得毫不遮掩。

  忧歌并不理她的埋怨,只溢滋道:“看来,先前禁你们的屋牢,不大稳靠,包括看守的魔婢失职,也得给你们换换,三人凑一块,还能商量鬼主意,该拆一拆散,各自关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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