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鸳?”
“嗯,原没联想到她身上,但她卖身葬夫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再加上想要孙晋山做事,怎能不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两相对照,我相信紫鸳就是搜查孙家时漏掉的那各姨娘。”
“如果她知道宝库在哪里,哪需要到街上卖身?”
“也许她没有钥匙,却知道地方。”
“所以,她真的知道?”
“不,你是对的,她不清楚。但我许以好处,只要她能帮我从孙晋山身上套出宝库位置,我会饶她性命,并给她一个新的身分和财富。”
可惜紫鸳傻得严重,误会他救她的理由,误以为他与梅云珊藕断丝连、以为他会爱屋及乌,看上她这只蠢乌鸦。
于是她经常往自己身边蹭,还企图伤害欣然以便到梅云珊跟前讨功,幸好杨识盯着,所以……他与她之间再无交换,只余逼迫威胁。
“她同意了?”
“她别无选择。”而今她的选择更少。“欣然,你多心了,在我决定把孙晋山送到京城那刻,就没有打算保下云珊。”
盯着他,欣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你始终不信我,对吗?不相信我和梅云珊只是兄妹之义,不涉男女感情?”
“对不起,这句话很难有说服力。”
“因为我时常维护她?”
“难道不是?”
“你知道的,虽然安南王府的平辈众多,事实上我并没有真正的兄弟姊妹。我从小跟云珊一起长大,我习惯照顾她、习惯把她当成妹妹,只要她没犯下大过错,我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她做得太过,她不该让人对你动手,这点让我无法继续纵容她。等她的儿子身体好些,就让云珊回天牢里吧。”
“你不介意她死?”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我尽希望太子能够保下老太爷及长房。”
叛乱罪株连九族,但这会令太多无辜的人枉死,前世的欣然不该死,旭儿、暄儿不该死,霍家上下除自己之外,全都不该死。
“你是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
所以,可以相信,他对梅云珊没有她想象的那种感情?
念头一通,欣然有说不出口的轻松、形容不出的惬意,即使他的话推翻她的认定。这样很好,真的,再大度的女人都很难容得下青梅竹马在丈夫身旁虎视眈眈。
所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他喜欢她、想真心待她?所以他们有机会发展感情,爱情不再是她的一厢情愿?
松开眉心,欣然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你帮我消灭了假想敌。”
“我很乐意帮你做任何为难的事情。”
欣然把帕子揉成团、放开,看着上面的皱痕,那一道道痕迹像过往记忆刻在她生命里,甩不掉、烫不平。
沉吟片刻,欣然道:“前辈子在行刑之前,贵为皇后的梅云珊曾召我入宫。”
“她找你做什么?”
“诚如你所说的,她敏感而偏激,当伴读那几年我视她为知己,她却拿我做对手,我自认不曾亏待她,但她却认为被我亏待,她不甘心我受注目,怨恨她低我一等。”
“明知道她的召见目的是羞辱,可我还是去了。我想求她看在你的分上,放过旭儿和暄儿,可是她说……”
“说什么?”
“斩草除根。”
四字出笼,换来片刻沉默,霍骥没想过自以为的兄妹情谊,不值一哂。
霍骥的哀愁让她不忍,可……欣然想说清楚,想要对他开诚布公。
“我以为她待你有情,殊不知在她眼里,感情比不上权势名利,天牢里的最后一面,我是真的很想骂你愚蠢。”
她笑着轻拍他的手背,等他回神,欣然又道:“我跟她是不一样的人,她能不放过旭儿、暄儿,但我不能杀死她的儿子。再看看吧,找个人盯着,如果她能够定下心好好教养习儿……母亲能待在孩子身边总是好事,如果她不甘寂寞,再按你说的办?”
第十二章 大事成定局(2)
霍骥缓缓吐出心中郁气,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身上讨拍。
“我受伤了。”霍骥道。
“我知道,伤得很重。”她明白被亲人背叛是什么感受。
“安抚我一下,好吗?”
“我该怎么做?”
“陪我睡一觉。”他看见她眼下的墨黑。
“好。”欣然脱掉鞋子,上床躺在他身旁。
“可以抱着我吗?”
“你受伤了。”
“你抱着,伤口才能得到安慰。”他坚持撒娇。
欣然失笑。“好。”
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拥抱。
他的体温温暖了她的心,然后他的伤口、她的伤口,都被抚平。
原来,如果霍骥愿意,可以对人这样好?他的好……每天都在更新欣然的认知。
“为了让自己好过,男人很能演的。”阮阮看着樱桃,轻嗤一声。
“他从未下过厨房,却……”却为她清洗樱桃、剔除种子,再一颗颗排列完美,这得花多少心思。
“哼,不过是几颗樱桃,如果他是为你洗老虎剔骨、去皮,再烧一道老虎肉,你更感动也来得及。”阮阮瞄霍骥一眼,她依旧看他不顺眼。
霍骥懒得与她啰嗦,握起欣然的手,问:“你想要吗?”
“想要什么?”欣然不明白。
“吃虎肉、盖虎皮?我马上去打一只回来。”如果是那个刻薄女人嘴里的外星人,或许会难一点,但……不过是只老虎,算什么?
“我要那个干什么?”
他骄傲地朝去一眼。“听见没?我只给欣然她想要的。”
欣然抿唇,这两人又杠起来了,前辈子他们肯定是宿敌。
“你知道欣然要什么?”阮阮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
对不起,他刚好不小心知道了,在那个安寝的夜晚,他们终于学会剖心,学会坦诚以对。
因此他也站起来,而且他一站,恰恰好高阮阮一颗头,怡恰好把居高临下这件事换了个角度。“欣然想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你给得起?”这年代的男人,连又穷又贱的刘玉都还吃着碗里想着碗外的,她不信一个靖北王能做到。
阮阮的下巴抬得老高,正是所谓的人短无妨,气长就好。
霍骥不必抬下巴,就让阮阮仰自己鼻息。“你说呢?”
“口说无凭,立下字据。”她从怀里掏出契书,重重往他胸口一拍。
霍骥打开契书,上面写着房子、钱财归在欣然名下,儿子、婆婆算在欣然头上,如果他移情就得净身出户。
“敢签吗?”她的口气无比挑衅。
霍骥把契递到欣然手边,问:“你要不要我签?”
欣然飞快读完里面的内容,拉过阮阮在她耳边低语。“不必多此一举,他所有的身家全都交给我了。”
阮阮瞠目结舌,真的假的,这个渣男对欣然……
好吧,事已至此,她没啥好说的,撇撇嘴,她用两根指头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霍骥。
“我会监视你一辈子,希望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说完,她抬头挺胸走出屋外。
霍骥不以为然,“性子这么苛,难怪变成老姑娘,没人敢娶。”
“这你可错了,想娶她的男人满街跑,只不过……”
“还没有人跑得过她?”
欣然噗哧一笑,“别这样,这些年是她在撑着我,没有地,我撑不到现在。”并且,阮阮撑了自己两世,这辈子她非要看到她幸福!
幸好,巫镇东出现了,有他接手阮阮的幸福,她很安心。
“我知道,要不,她这种态度……坟上的草都可以盖茅庐了。”
欣然笑趴在他身上。
霍骥问:“前世的阮阮,后来怎样了?”
想到这个,欣然无法不心痛。“她和梅云珊对抗,不肯透露我们藏钱的地方,她被刑求,送进牢里的时候只剩一口气,她告诉我她没说,她要生生噎死梅云珊。阿骥,我欠她良多。”
揽住欣然,霍骥道:“没关系,我们一点一点慢慢还她,这辈子咱们找个爱死她的男人,把她给嫁掉。”
然后,黏得阮阮没时间算东管西。
“好。”靠进他怀里,满足叹息,欣然道:“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我们就出宫吧。我打算让阮阮帮我买一处……”
“不必买,靖北王府已经盖好,再布置几天就能住进去,欣然……”
“我想与你再成一次亲。”
“为么?”欣然讶异。
“因为我想娶玉华公主,想当个快乐的驸马,想要一个没有逼迫勉强,注定要走入幸福的婚礼。”
她听明白了,他想要恢复她的公主身分,想要弥补缺憾。
“你可知道这意谓什么?”欣然问。
“明白,意谓我的仕途到此为止,我再不会受朝堂重用。”
“不难受吗?”他是那样一个志高气昂的男人呀。
“有点,但我现在明白再灿烂的前途都比不上一个幸福家庭、一群快乐的家人,我再不想用这些去交换权势。”
这话真甜,她没想过他会这样说,老天待她优厚,重来一遭,果然很有意义。
“再想想吧,朝堂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
“如果父皇需要我就必须改变制度,而不是改变我媳妇的身分。”他霸气道。
看着自信自傲的霍骥,欣然笑得满眼骄傲。
他再不是那个自卑自鄙、汲汲于名利的男人,历经岁月洗炼,他已然不同。
“多住一段时间吧,父皇舍不得你,母后更舍不得旭儿、暄儿,待大婚那日,我亲自进宫迎娶。”
两个小家伙在后宫闯出名堂了,分明年纪不大,却成了孩子王,从早到晚带着一群皇子皇孙到处跑,还老往皇后那里钻。
寂寞的后宫有了孩子的笑声相伴,便是皇后也年轻精神了不少。
欣然自然不反对,他已经把所有事全计划好,她需要配合。“对了,紫鸳她……”
“百万两入库,这阵及时雨解决了江南的长堤工程。”
这样啊?真好。“我听说四皇兄坚持娶梅府千金?”
虽然到最后,二房的事没有连累其它房,但叛乱是何等大罪,因此梅府还是没落了。
梅相爷致仕,梅府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子弟也跟着辞官,如今只剩几个五、六品的小官员还在位。
这样的梅府,就算没有嫡女被掳失节的事件发生,梅雨珊也匹配不了肃庄王,皇帝岂会满意这门亲事。
“嗯,历钧总觉得梅面珊是因他而受累,但父皇、母后都不喜,几番周旋后,历钧妥协想迎她为妾,可惜梅雨珊反对。”
反对?逼宫事件尚未发生之前,梅府曾经逼迫梅雨珊自尽以示贞洁,如今失节女子还能嫁进肃王府,已是皇恩浩荡。
霍骥哂道:“梅雨珊说,宁为贫人妻,不作富人亲,她挺有骨气的。”
“阮阮经常感叹,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
“别听她的,世道再坏,只要有个男人愿意对你公平,也就够了。”
闻言,欣然轻笑,对啊,她何必要那么多男人的公平,从过去到现在,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给的。
“阿骥。”
“嗯?”
“我想见见梅云珊。”
“好,我陪你。”
“担心我欺负她?”欣然调侃。
“你有本事欺负她?不,我担心你被她欺负。”
欣然眉开眼笑,是真的,世间只要有一个男人愿意对你公平,也就够了。
巍巍宫威奢华荣贵,殿宇楼台处处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触尽皆精致。
走进慈晖宫,举目是单翘双昂七踩斗拱房檐,侧望是三交六碗菱花的隔扇门窗,俯看是白玉铺就的走道……
微微一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呀。
她曾在这里频频进出,直到欣然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梅云珊,梅府长房庶女,寄在嫡母名下,她从小苦学琴棋书画,才华洋溢,她自视甚高,认为自己的美无人能比,更觉得因为她这样好,所以她该站在高处俯瞰众人,该被众星拱月。
八岁入宫,她成为燕欣然的伴读,燕欣然不如她聪明美丽,不比她慧黠可爱,但就因为出生幸运,只要两人出现的场合,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燕欣然,没有梅云珊。
她恨透欣然,却要对她表现真诚,她经常背后诅咒欣然的存在,却不得不当她的闺蜜。
不过,她知道自己会嬴,因为燕欣然那么蠢啊,她几滴眼泪、几句话就说动燕欣然自毁名节,代替自己嫁给霍骥,虽然事到临头她后悔了,但……结果未变。
她并非对霍骥无情,从小到大他为自己做的可多了,可惜他不是皇子,无法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只能舍弃他。
尽算她不要霍骥,却也不愿意见欣然好过,谁让燕欣然长久以来处处伤她自尊,这样的燕欣然合该出代价。
代价就是——丈夫的漠视、不喜。
所以她勾着霍骥,榨取他的罪恶感,她不让他对燕欣然认真专心。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没想到……她失败了,还败得一塌糊涂。
是因为选错男人吗?她是不是该逃选燕历铭或燕历钧?唉,她真希望能够从头来过。如果从头来过,她就不会在聚缘楼开满大燕王朝上下时才晓得吴忆就是燕欣然,就不会下手太慢使得孙晋山行径曝光,使得欣然平安逃脱。
如果从头来过,她就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非成为阶下囚,唉……要是能够从头来过就好了。
踏进厅中,燕欣然端坐在高位上。
梅云珊把头抬得高高,冷眼与燕欣然对望,她不跪拜、不低头,因为知道燕慈欣然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如此,她何必卑微?
嘲讽挂在嘴角,梅云珊问:“不知公主为何事召见?”没等欣然开口,又说:“等等,我来猜猜,为了炫耀?”
“我不曾在你面前炫耀过什么。”
“这正是最可恨的地方,你根本不必炫耀,你的出身就是一种炫耀,你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抢走我所有光芒,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当不成太阳,不过,那又怎样?
“只要我在的地方,霍骥就看不见你,错过我是他心中永远的缺憾,你再能干、再好也无法取代我的存在。”
燕欣然笑道:“为了当他的缺憾,你还真努力。”
“看来你总算弄明白了?没错,我不想嫁给他,又想让他讨厌你,说服你设计他是最简单的作法,可惜你临阵脱逃,不肯喝春药同他一起被抓奸成双,无妨,你是摔下池塘还是坏去名节,或是逼得他娶你,依然是让他厌弃你,结果未变就行。燕然,哭吧、恨吧,你这辈子都甭想得到他的爱情!”
“我掉进池塘被霍骥所救,是你的手笔?”
“没错。”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临阵脱逃?因为我后悔了,后悔用阴私手段对待那样一个磊落男子,我想与他开诚布公,告诉他你心怡的男子是三皇兄,请他成全你们,如果他爱你就该为你的幸福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