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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妃秘史(上)  第11页    作者:千寻

  小纹扯着她的衣袖恳求。

  冷宫岁月寂寥,有八卦可说可听,枯燥的日子才过得下去。

  敏容没有反驳,她望着远方柔声说道:“故事得从许多年前说起……代王果然中计,派人一路追赶李廷兴的车队,随车侍卫一个个被诛灭,马匹因受惊,拉着马车坠落山底……此事传回京城,代王以为大局底定而松下心防,没想到信王趁夜入宫,王倎辅带着兵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生擒代王,而后王倎辅奉命去救李廷兴和李萱父女,而皇宫这头,在几位辅国大臣的支持下,先皇立信王为新帝,代王悔恨不已……信王登基后,以仁德治天下,他未斩草除根,将南蜀封予代王……”当年这故事在大街小巷广为流传,更是说书人津津乐道的题材。

  “怀玉公主……就是李萱?”

  小纹指了指东边厢房。

  敏容点头,是她,一个被嫉恨、被流言所伤,却还能养出一身皇家气度的女子。

  “怀玉公主善文善音律,又从德妃娘娘那里学得一手好女红,颇得皇上、皇后喜爱,欲将她赐给靖亲王为侧妃,没想到阴错阳差,她为月屏公主所伤,脸上、手上敷着雪芝草,又在那时绣了条帕子呈给怀孕的淑妃。”

  “这样不行吗?”

  “雪芝草虽可以治疤,却有让孕妇滑胎之虞,公主在绣帕子时,粉屑不慎掉落帕子上,没想到竟害得淑妃没了孩子,皇帝震怒夺去公主的封号,撤了赐婚圣旨,将她关入冷宫五年闭门思过。

  连带大她,一路呵护宠爱她的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也为此遭殃,至今仍然软禁在慈禧宫,不得出宫半步。”

  之所以还叫公主,是一种最基本的尊重,毕竟奴籍的她们总不可能直呼他人名讳,即便是除籍的公主也一样。

  “不过是无心之过,需要罚得这么重吗?”

  “第一,事关皇嗣,就不是小事,何况皇上对淑妃娘娘何等看重,怎能容许这样的过错。

  “第二,那件事是无心之过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不好说。

  当年皇后与淑妃之间的争斗,宫里上下多少都有听闻,到底是公主为皇后抱不平而做出这等错事,还是皇后与公主遭人陷害,谁也说不清楚。

  “第三,就算真是无心之过,它都能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而你我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若是犯下错误,会替自己惹出什么下场?“当年慈禧宫里里外外的奴才杀的杀、关的关,一个不留,只剩下一个王顺公公服侍,试问,这又关他们什么事?”

  小纹心一紧,进宫越久她越明白,谨言慎行才能长命。

  “敏容姊姊,公主脸上那道疤是怎么回事?是坠谷时造成的吗?”

  “不是,她被送进冷宫后不久,一日,淑妃娘娘怒气冲冲带了人过来,什么话也没讲,只撂下一句动手,当时七、八个老嬷嬷便一齐动手,那一下下全是往死里打,我们也没办法拦,而一个娇嫩嫩的姑娘怎禁得起这般痛殴,哪能不伤筋动骨?“事后,有太医来诊治,却只叹气摇头,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

  公主整整发烧十余日,还以为她熬不下去了,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活下来了,只是脸上那道疤……怕是得随她一辈子了。”

  敏容叹息,怀玉公主明眸皓齿、国色天香,年纪尚小便已出落得清雅灵秀、楚楚动人,她的容貌无人不夸,曾有新进的太监看她看得痴傻,跪在地上喊她仙女,可一旦落难,也就如此了。

  “真的要罚上五年吗?毕竟公主的爹娘对皇上有功呀。”

  “有功又如何,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怀玉公主这名号不过是用父母亲的性命换来的,她不懂得万般珍惜,不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岂非自寻死路?”

  敏容摇头,人贵在自知,怀玉公主傻,以为得了后妃疼惜,便敢争那一时之气,结果落得半生凄凉,如今进了冷宫,还有谁会记得陈年往事?“那靖亲王呢?他怎么说,毕竟公主是他未过门的侧妃啊。”

  “听说靖亲王是个重情的,他原就不同意这门婚事,若非皇后坚持,皇上又用圣旨压在他头上,他哪会接受。

  如今,公主多了脸上的那道疤和弃妃身分,靖亲王自然更是不喜。

  不管日后会不会被放出去,公主这辈子都是毁了。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人病着,像王贵人那样成天哭闹不休,可只要是人,谁能忍受几日饥饿?后来她不哭闹了,就拉着我和燕萍姊姊,央求我们帮她带讯息给靖亲王,求他来冷宫见上一面,我是打死不敢的,燕萍姊姊看她发烧病得奄奄一息,心底不忍,就帮了这个忙。”

  “结果靖亲王来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是什么身分,凭什么走到王爷跟前?这事儿倒是连累燕萍姊姊被调到浣衣局,幸好公主有点良心,把身上的珠宝翠玉全给了燕萍姊姊,年初燕萍姊姊年岁已到要遣出宫,她还冒着危险来见公主一面,千恩万谢的呢。”

  她句句公允,不加油添醋。

  “真可怜,公主失去爹娘,连人生都毁了。”

  小纹低声说道。

  “这就是人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她爹娘想替她争得一世荣耀,可她没这个缘法,便是赐婚圣旨下达了,终究也无福消受。”

  “我懂了。”

  敏容看一眼西移的日头,起身拍拍小纹的肩膀说:“走吧,去御膳房瞧瞧,听说皇上要大宴百官,咱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好料给这里的几个主子加菜。”

  “敏容姊姊,她们已经失势,你干么待她们这么好?”

  “人哪,锦上添花的事可以不做,但落井下石的事千万做不得。”

  直到两人走远,声音听不见了,比她们更早来到此处,坐在树后头休憩的李萱才长长地吁口气。

  那敏容是个伶俐的,短短几个分析,未见实境,却已经将来龙去脉想得通透。

  当初是因为发烧昏了头吗?她怎么会笨得这般离谱,竟然哭闹不休、竟然央求宫女去见周旭镛,竟然害了自己不够,还连累别人……李萱把头埋入膝间,许久不曾落下的泪水湿了裙缘。

  原来,他不乐意这门亲事,是让皇后娘娘和圣旨给欺压得才勉强接受。

  原来,自始至终是她关起门来替自己编织一场美梦,误以为只要成亲,依她的才情能力,定能让他们的感情回到小时候。

  原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没有缘法便也无福消受。

  原来,薄情寡义没什么不对,没有谁该平白无故对谁恩惠,原来,别人给自己一分必得讨回三寸,天地间没有人愿意赔本……这样简单分明的道理,自诩聪慧的自己竟是从来没有弄懂,她对于人生的理解远远不如旁观人……是啊,是她傻了。

  枉费她挣扎许久,最终她不过是个被放弃的人,刹那间,万念俱灰,苦苦、涩涩的,千般滋味在心头翻腾。

  李萱放任眼泪坠流,放纵自己哀恸,还以为已经枯竭的双眼在这个黄昏,再度湿透……她哭了很久,哭到太阳西沉,哭到月亮初升,哭得璀璨星子爬满天际。

  再抬起头时,她狠狠抹去眼泪,告诉自己,她再也、再也不哭。

  她咬紧牙关,勉励自己,没关系的,五年光阴可以将铁杵磨成绣花针,可以磨平性子,更可以磨钝她的感情与知觉,然后,那点苦涩再也为难不了自己。

  低下头、摊开掌心,粗糙的掌纹在眼前,那是一双奴婢的手,她,从来就不是公主,她只是李萱。

  相当好,她只用短短一年的时间,便重新认清自己的身分,接下来,她要拿刀、拿铲、拿斧子劈开她的心、剜去她的感情,她再也不要眷恋一个不可能的男人,她的人生从现在起,由她自己改写!李萱笑了,这一笑如清月拨开云雾,夜空生辉,明艳亮丽得连皎月都感到羞愧……春与秋之间,多少的感情被岁月风干、被时光碾磨,慢慢化作齑粉,无声无息地自指间滑落。

  第五章  发放冷宫的弃妃(2)

  春去秋来,两年过去,李萱的心境渐渐不同。

  她用一篇篇的大道理劝告自己,前脚走,后脚放,强留昨夜的月亮,便无法欣赏今日的太阳。

  她鼓吹自己退一步、宽一寸,海够阔、心才能够徜徉。

  她相信智者不怕吃亏,勇者不惧放下,她想要向前走,就不能被昨日羁留。

  于是她努力放下,放下爱恨情仇、放下委屈悲愤,她要让那个灿烂光明的李萱重现人间,她再也不要在乎后宫那些人、那些事,而原本起起伏伏的情绪真的因此渐离渐远。

  然而不知不觉间,李萱也养出了个坏习惯——她习惯躲在大槐树后面,窃听敏容和小纹的对话,即使心底明白,她们口中的消息真假难辨,可她还是想听。

  这样很糟糕,她也知道不好,但她会改,再给她一点时间,那些人事终会在她心底变为尘埃。

  在那之前,她始终静静地听着外头的改变,原来——皇后和德妃依旧被软禁着,没有放出来。

  大皇子周敬镛迎娶了一正妃、两侧妃,夫妻和睦、妻妾和平相处,近日他与周旭镛联手替朝廷办了不少大事,龙心大悦,赏赐连连。

  二皇子周旭镛与皇子妃王馨昀相处和睦,只可惜三年过去,始终没有传出喜讯,王家有意让王馨昀的庶妹进王府,为周旭镛开枝散叶,可他坚拒,夫妻的深厚感情被搬上台面,还有人添油加醋写成话本子。

  周月屏的婚事不顺利,直到现在依然嫁不出去;淑妃把持后宫,这些年新进的嫔妃死去不少个,连当年为虎作伥的惠妃、贤妃也没落得好下场——新进嫔妃的死查到贤妃头上,查出她手段阴私、心肠歹毒,于是一次降过一次,她从贤妃降为嫔、再降为常在,从此只能低着头在宫里做人。

  贤妃所出的三皇子周勍镛是个懂得看时势的,在淑妃的哀求下,皇帝将他记于淑妃名下,此讯传出,贤妃夜探儿子,没想到竟被儿子无情赶出,她心碎不已、投井自尽,人被捞起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泡烂了一半。

  惠妃身子不好,得到时疫,没有拖太久便病故,她所出的四皇子周英镛成日流连青楼妓院,打伤国公府的世子爷,收受贪赃、施压于官……林林总总的闹出不少恶事,最后被皇帝一顿硬板子打折了双腿,贬为庶民赶出京城。

  至于五皇子周煜镛,和过去数年间一样低调沉寂,像是从来都不存在于皇宫一隅。

  李萱听着那些事,觉得似乎离得她好近,又似乎遥远得让人难以记忆。

  偶尔她会想起周敬镛,想起童年时他的温和善待;偶尔她会想起周旭镛,心头便隐隐抽痛;偶尔她想起贤妃、惠妃的下场会想要拍手,喝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但这些情绪都不长久。

  光阴似水,就算她是一颗锐利的顽石,棱角也被水给磨平了。

  她想,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放下。

  冷宫催人老,不是身子的老,而是心境上的老,十八岁的她已经忘记青春是什么滋味。

  上上个月,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十八岁,然后又突然想起二十岁的自己将会离开这里,那瞬间,她莫名其妙感觉到开心。

  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人走进谷底了,就会变得不恐惧,就会认真相信未来只会更好、不会再继续差下去,还是因为苍鹰解了绳索,一飞冲天,蓦然发现天有多宽、世界有多美。

  总之,放下心中桎梏,她连呼吸都变得平顺,原来不埋怨、不憎恨的日子可以这样惬意,原来过去囚禁自己的,不是冷宫而是自己的心。

  李萱问过敏容确定的日期,用石头在墙上刻上六百七十三道竖痕,每天,她用一个圈圈将竖痕围起,每天她数一遍剩下的痕迹,如果她的人生注定要迂回曲折,那么,在失去爹娘以后,她拥有过一段不真实的人生,而未来这一段……她将做回真实的自己。

  最近,李萱越来越常想起父亲的话。

  爹爹说过,眼前的好未必是好,眼前的坏也未必是坏,只有远远地走离了眼前这一段,再回首时你才能确定是好或坏。

  她想,可不是吗?三年的公主岁月,除了德妃和皇后娘娘的恩宠,后宫里有谁真心待过自己?那些闲言碎语、那些根除不尽的谣言以及那个男人的冷漠……她很少快乐过。

  那段时间她只往来安禧宫与慈禧宫,在别人眼里是高傲、是冷漠,如今想来才明白,原来自己胆怯得很,只想窝在安全的地界。

  那样的日子,半点不值得欣羡。

  爹也说过,一条道路走到底的是傻子,此路不通,就该另择他道,只有蠢人才会把自己拴在一棵树上。

  的确,她花那么多时间去琢磨皇上的心思、皇后的想法以及她无缘夫婿周旭镛的不悦……却没想过他们没有义务负担自己,自己不能把命运压在他们头上,能承担自己未来的只有她自己。

  是她想错了,以为爹娘的牺牲本该为自己换取一世太平,以为人人都该记取爹娘的恩义,以为……但凭什么呢?天底下有多少人为巩固皇权而丧失性命,皇上怎能天天念着?当初为了掩护皇上和周旭镛回京,死的不只有爹娘,还有那些死士,到现在可没听说过那些人谁的女儿被封为公主。

  就这样吧,银货两讫,就当那三年,皇上、皇后已经为爹娘尽心了。

  念头一定,李萱的心陡然轻松起来,不再记恨、不再心存幻想、不再盼望,生命在瞬间变得生动。

  “公主,你在开心什么?”

  敏容低声轻唤。

  这两年,公主变了,褪除一身郁色,整个人鲜活起来,她脸上不时露出笑意,她的笑如朝霞、如和风,吹拂得人心微暖,她的笑把一双墨玉似的眼睛衬得闪闪发亮。

  起初,敏容以为李萱像那些被关得太久的嫔妃一样,脑子开始出现毛病,渐渐地,她才明白,那是看开了。

  后来,李萱开始和敏容交谈,从原本的三五句,慢慢地发展成一章、一篇,她们聊心情、聊天候、聊看法,聊出不同于旁人的交情。

  李萱迎上她的眼,问:“敏容,你什么时候要放出宫?”

  “下个月吧,上头已经有话下来。”

  终于要离开了,原以为自己会松口气,会有逃离困顿的幸福感,没想到在宫里待得太久,就算不喜不爱,也已经在此落下太多的生命片段,真要走了,还是有那么几分不舍。

  “出宫后,你要去哪里、做什么?”

  敏容轻浅一笑。

  “早些年我老在心里琢磨着,等离宫后就回老家修一幢房屋,将爹娘接过来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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