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沁雅睁大眼睛,她有没有听错?莫烈要谢东静留下来看他们录音?
他不是最讨厌有人在旁边看吗?这层楼会变成生人匆进的禁地,全都是因为
他老太爷不喜有闲杂人的原因啊。
“空气太干,我受不了。”东静漾出了薄薄的笑意,“夏小姐,很高兴认识
你。”
“我……也很高兴。”第一次交手,所有的问题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的打回来,
输得有点惨。
随后,莫烈与东静步出了茶水间。
隐隐的,夏沁雅还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我找人送你回去。”
“你找人陪我逛逛吧,我有点东西要买。”
“很急吗?”
东静的声音有着明显的笑意,“不急。”
“不急那就等一等。”莫烈顿了一下,“今天工作结束后,我们去二十四小
时的卖场找。”
***
回到家,东静鞋袜一脱,忍不住在床上跳来跳去——太高兴了,一定要找个
方法发泄不可。
如果可以,她真想拿V8把夏沁雅惊愕的表情拍下来。有够好笑的,她以为别
人会笨到看不出来她是来刺探军情的吗?最爆笑的是还用那种“人生何处不相逢”
的表情看着在茶水间的他们。
铃铃,电话响了。
东静一路滚过床,拿起床头柜的电话。
“东静。”
“耀庆!”东静一下翻起身,“我没事,我很好。”
“你又知道我要问这个了?”
她心想:那是因为你每次都只会问些有没有事、好不好之类的问题,但是,
既然他这么说的话,她就配合一下吧。
“好吧,那你要问什么?”
“你见到莫烈没?”
“见到了。”东静又倒回床铺上,声音有着些微不满,“你知道吗?他昨天
居然来机场接我。”
现在想起来感觉还是很差。
她当然是来“重逢”的,但不是在她那么狼狈的时刻。
“那不是很好吗?”
“好个头,我刚下飞机,整个人丑得要命。”她戏剧性的叹了口气,“别说
那个了,我告诉你,我今天去他们公司跟刘格致大概谈了一下,在录音室看到武
焰,也在同一个地点看到了莫烈的绯闻女友。”
“你不会去找她挑衅了吧?”
“我才没那么无聊。”东静顿了顿,声音满含着饱饱的笑意,“不过她来找
我挑衅倒是真的。”
“谁赢?”
“还用说。”她哈哈大笑,“当然是我。”
在熟知她实际面貌的人面前,东静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
才挂上电话。
今天,像打仗一样,不过她过得很愉快。
第六章
东静就这样在台北住了下来。
北京的住处在书巷,有石阪道、榕树,来往多是学生,而台北的住处却很显然的是在市中心,对街有不打烊的咖啡馆,大楼转角就是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时的百货公司在附近。
这段时间中,她常去reaL的专属录音室,看他们工作的情形,跟亦阳与靳炜也有了颇多的交谈。
亦阳是个有趣的人,出色、聪明,原以为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但意外的是他居然十分专情。
他的口头禅是,“再好也好不过我的亲亲小爱人。”
亦阳口中的“亲亲小爱人”就是女朋友,据说原本是reaL的助理,暗恋了亦阳整整五年,后来终于放弃暗恋到国外念书,谁知道前脚才走,亦阳就醒过来了,连忙追过去,就此开始一段长距离的爱恋。
“因为我们相爱。”亦阳说:“所以时间不算时间,距离也不算距离。”
之前,她曾在资料上看过,知道亦阳聪明,原本还持保留态度的,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东静知道原因了。
至于靳炜,在见到他之前,东静不知道原来男生也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好看到几乎让人有点炫目。
五官俊秀,气质温文,有点中性的感觉,最吸引人的就是弹琴的时候,琴键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指挥如意,他的女友是名女警官,身段修长、短发、大眼睛,美丽中带着爽朗的英气,跟靳炜站在一起,男人有点中性,女人也有点中性,套用亦阳的说词,他们是“中性情侣”。
“我的未婚妻,考绩年年第一的沈若中警官。”靳炜是这么介绍女友给她认识的,看得出来,他很以她为荣,“曾公费到德国受训一年,破案无数,办起案子来,男同事都要靠边站。”
唯一遗憾的是女警官现在怀孕了,东静暂时无法看到她大显神威的样子。
武焰,是最没问题的一个。
东静毫不费力就连接起两人中断多年的友谊,包括他那位来台湾度三星期假日的女友何聆歌,相处都很愉快。
何聆歌外表打扮得很年轻,年轻到东静一度怀疑武焰诱拐未成年少女。
“衣服的错觉,她已经成年了。”武焰说:“你不信可以问她。”
后来东静有机会跟何聆歌单独聊天,何聆歌也说自己已经二十岁了,但同时间,她也承认,“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还没成年。”
“那他就是犯罪了。”
何聆歌噗哧一笑,“难怪他叫我别跟你太接近。”
东静扬起眉毛,“他这样说?”好像她有多可怕一样。
她在台北已经算是很淑女了,至少在莫烈以外的人面前都是,武焰还没见识到谢东静进化体的厉害呢。
“我想他是有点不好意思吧,现任女友跟喜欢过的人,我怀疑,如果可能的话,他根本不希望我们私下有交谈。”何聆歌神秘一笑,“他那天知道莫烈找我帮忙进机场接人,还很生气呢,说我多事,其实他想那么多干么,我又不介意,你呢?介意吗?”
“当然不会,武焰是朋友。”虽然武焰很帅,但她从来不曾对他有过任何的遐想,或是幻想。
“我想也是,你看武焰的眼神跟莫烈就不一样。”
听到这句话,东静吓得差点打翻水杯。
“我看他们两人的眼神不一样?”
何聆歌心无城府的回答,“嗯。”
“差很多吗?”会不会别人也看出来了?
“我想应该没有。”
“真的?”
“当然啊。”何聆歌笑说:“又不是每个人都是武焰的女朋友。”
东静不太懂,这句话怎么说?
何聆歌是个有点大而化之的女生,如果连她都看出来了,东静怀疑,还有谁会看不出来。
“因为武焰以前喜欢你,所以,”何聆歌脸一红,“所以我当然会有点紧张,不是不相信他,只是……”
“我懂了。”东静暗骂自己笨,“不好意思要你说得这么清楚,我有点不安,台北对我而言很陌生,所以想找朋友陪伴。”
何聆歌是武焰的女朋友,当然会介意之前存在在武焰心中的人,也就是她自己,自会看得比任何人都仔细。
她对莫烈的确不一样。
对他,东静是又爱又恨,即使在她来台北的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中断过对她的关心,可是只要面对他,她忍不住就会感到一种不自然,那是一种距离与时间刻画出来的疏离,她想,短时间是无法消抹的。
也许,在她回北京之前,都无法消抹也不一定。
***
圣诞节将至,街头已经弥漫着节日气息。
店家摆上了圣诞树,玻璃窗上贴了麋鹿与雪橇,任何时候走进任何一家商店,听到的永远都是圣诞颂。
莫烈已经很久没喜欢过圣诞节了,但今年不太一样,因为东静跟他就在同一个城市里。
原本东静是找子安陪她买东西的,不巧被他听见,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傻子也知道这位经常出现录音室的谢小姐与莫老大似乎有种奇妙的关系,子安当下连声说自己没空没空,顺理成章的成就了这个约会。
莫烈按了门铃。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来,门哗的一声被打开,露出一张还没化妆的素净脸孔,“你早到了半小时。”
“那我去对面的咖啡馆等。”
“不用那么麻烦啦。”东静拉开门,侧过身子让他进入,“你看一下电视吧,我再二十分钟就好。”
除了她刚到台北那天之外,这是莫烈第二次进入她的住处。
柜子上多了几本书,杂志,还有一些她在夜市套圈圈换回来的粗糙瓷器,厨房里只有一只杯子,橱柜里堆的仍是即食食品,角落放着一箱矿泉水——居然连煮开水都懒。
沙发上有一件毯子,遥控器全部在旁边茶几上伸手可及的地方,很显然,她常窝在沙发上,否则不需要这件淡红毯子。
东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很饿?”
“不会。”
“不饿干么一直盯着泡面看?”她一脸奇怪,“还是你想吃水蜜桃罐头?”
莫烈笑了出来,“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吃。”
“因为你对这个柜子发呆很久,我才这样问的。”
“我会看这个柜子是好奇,你每天就吃这些东西?”泡面、即食粥、水果罐头、饼干、蜜饯、海苔、蒟箬果冻等等等。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东静的声音有着一种理所当然,“方便嘛。”
莫烈不禁要想:她真的变了很多哪。
容貌差不多,个性却大不同,以前的东静害羞、内向、怕生,总是很羞涩,不太敢大声说话;而现在这个东静,在外人面前虽然仍保持着一派雅致,但事实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前的女子,据她自己说是“谢东静进化体”,保有昔日少女的优点,将死穴转化为强盾。
她就曾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对他说:“我现在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例如?”
“跟人吵架。”
他明白,她口中的“人”指的是他。
东静只跟他起争执,也只有面对他的时候,不给他好脸色。
虽然是特别,但这种特别其实也没什么好高兴。
十年是很长的时间,他都变了,她不可能还一样。
“莫烈,你要看我的泡面看到什么时候?”
莫烈回过头,看到东静已然整装完毕,是她这些日子来的标准服饰,改良式旗袍、低跟鞋,然后再加一件外套,这身雅致的中国风不知道迷倒了多少WMM 的工作人员,不只拿得出名片的高级主管爱,一般工作人员喜欢,就连小弟小妹看到,眼睛也会冒出心形符号。
“不用那样看我,我知道自己很美。”
他喔的一声,“你有胆就跟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这么说。”
“我没事破坏自己形象干么?”东静一脸你当我是傻瓜啊的神情,“我连在武焰面前都还小声说话小声笑,古典美女的形象不知道维持得多好,我才不会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莫烈拨了拨她散在肩上的长发,“那么辛苦干么?”人前文静,人后泼辣,不累也会神经错乱。
“我喜欢,我高兴。”东静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我做得很好。”
莫烈笑意更甚。
虽然他这些年来想的是那个文秀的少女,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老是跟他抬杠的女子却也有着极大的喜欢。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绝对不是好脾气的人,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样没错,直到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耐心的存在。
东静天穿的是粉橘色的旗袍,裙角依然有朵小虾花。
莫烈微笑起来。
她蹙眉,“笑什么啦?”
“我觉得很怀念。”
“怀念?”东静看看自己,又看看他,“我是第一次穿这件衣服。”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穿着淡橘色的旗袍。”他笑意深深,“不过,那时是夏天,你穿的是无袖的,领口这边还镶了边。”
东静一呆,她以为……以为……只有她记得。
***
十二岁的夏天,她跟父母参加了一个在船上举办的宴会,那是一艘足以招待千位来宾的游轮,厨师、侍者、演奏人员,摆了满桌生鲜,气派磅砖,但由于是商业宴会,东静只觉得无聊。
所以她离开了宴会厅,一个人到甲板上,海风吹得她有点发寒,可又不想进去,一个喷嚏、两个喷嚏,突然间,甲板上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非常清朗的少年。
“穿着,小心别感冒。”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说话的同时,他将外套递给她。
“谢谢。”如果他贸贸然自动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即使是好意,但仍会让她觉得不自在,不过他没有,他很温和、很有礼貌。
“我叫莫烈,你呢?”
“东静。”她迟疑了一下,“谢东静。”
“你在这里多久了?”
“半小时吧。”她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我没注意时间。”
“这种正式的聚会最没意思。”莫烈望着漆黑一片的海洋,“但现在在公海上,没办法先离开。”
后来,他们又在港口边遇到,她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走向前跟他说话。
她喜欢了他很久、很久,可是因为年纪太小,她从来不敢表示……
东静一直觉得,莫烈会认为他们的感情开始于他的追求,可是,他居然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的衣服……
莫烈伸手轻抚她的脸,“东静。”
“嗯。”
“我一直想着你。”
东静看着他,眼角眉梢有着隐隐的笑意,“一直?”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都可以再见到武焰,能不能再让我见到你。”光是凝视着她,就足以让他胸口涨满了幸福的感觉,“我每一件事情都记得很清楚,你的习惯、你的喜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每一件事都清楚得像是正发生在眼前。”
“真的?”
“你可以考我。”
他们重逢以来,东静对着别人笑语嫣然,对着他就没有表情,说话可以,说起以前绝对不行……多年不见,她的脾气明显变坏,这是他们第一次平和的说起以往。
东静微微一笑,“我最喜欢的古典乐曲?”
“布兰登堡协奏曲。”
“我最讨厌的事情?”
“不得不参加的饭局。”
“那,”她笑意更甚,“我以前说想在那边养老的地方?”
莫烈笑,这问题有陷阱,不过难不倒他,“奥克兰。”
“一百分。”东静笑容未减,但却渗出了些微的冷淡,“不过,那是以前的谢东静,我现在最喜欢的古典乐曲是西尔薇亚,现在最讨厌的事情是睡眠不足,我愿意在任何一个开发中国家生活,除了奥克兰以外。”
莫烈一阵心疼——现在的东静浑身是刺,如果她过得快乐,她不会是这个样子。
“过去”在东静与武焰间是个愉快的话题,但在他们之间,却显然成了禁忌。
她不想谈,也拒绝谈。
莫烈没有忘记,安琪拉的那句“那个人是不是你”。
就在他离开奥克兰后,东静的身型起了变化……
那个孩子呢?她生下了,还是做了手术?不管怎么样,东静都是痛苦的吧,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不能没有她,不是因为东静为他受的痛苦,而是因为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