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柰很久以前就想要“一个人的生日”的愿望,在那个瞬间达成了,沈央柰是沈央柰,不再是沈央樨的生命共同体。
他们虽然一起来到人间,但却收到了分开的祝福。
袁希珩送给她一对耳环,亮晶晶的坠子配上了一跟白色羽毛,很像是女生会收到的礼物,虽然她不清楚他送了什么给央樨,但她很确定的是,她们收到的礼物绝对不一样。
央柰躺在被子上,仔细看着它,唇畔漾出一抹笑意。
“你已经看了好几天了,看不烦啊?”
央柰脸一红,“很可爱嘛。”
“怎么不戴呢?”
“这好像是正式场合才能戴的。”央柰拿起耳环,在灯光照耀之下,坠子的部分更显晶亮,“平常戴这个很奇怪吧。”
“你可以出国啊。”
“出国?”
“帛琉。”央樨提醒她,“袁希珩不是要代表你们事务所去参加那个人权会议吗?依照常理来说,会带个助理吧,再按照常理,会议后一定就是慈善募款晚会或是认识当地文化之类的行程,到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啦。”
是很有道理啦,可是……
“又不一定是我跟他去,好多人都在写申请书。”
办公两天,玩乐四天,这种公差是大家最爱的公差,加上没有女朋友的袁希珩抢手得很,青天律师事务所单身的女生几乎全填了申请书。
央柰那天才看到,厚厚的一迭,好像有十几张纸。
“论专业,我不是法律系学生;论资历,我才进事务所两个月;论能力,我还有大的进步空间,怎么想都不会是我。”虽然她的确很想去,但总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专业、资历、能力,袁希珩都有了,那不是他挑选随行助理的重点,扣除这些,一定是你。”
央柰不知道央樨哪来的把握,她唯一知道的是,袁希珩的确在隔天催她填申请书,而且要快一点。
她交了,但没把握。没想到几天后派令下来,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出差名单上,“沈央柰”三个字,不知道让他们事务所多少袁律师迷们跳脚,怎么样也想不明白,央柰是打哪冒出来的。
后来,江犁文给了大家答案,“是袁律师自己钦点的。”
地下亲卫队齐声大喊,“什么?”
虽然已得到答案,但很显然的,大家更疑惑了。
李又柔再度用她那双媲美扫描雷达的眼睛看她,“你跟袁律师该不会有什么吧?老实说,我真的觉得你很面熟。”
婉琪迅速附和,“对,我也这么觉得。”
“怎么会,我只是大众脸而已,袁律师要我跟他去,也不过是因为、因为……”啊,豁出去了,“因为你们各有长处,他不想伤害你们,所以才选了一个最没有威胁性的人一起出差。”
此语一出,亲卫队纷纷又“喔”了一声,很显然的,这个答案对她们来说才是最想听的。
佳妤哼了哼,“小丫头,让你赚到了。”
央柰嘿嘿一笑,“是啊。”
然后她抬起头,在众人的包围中还是看到了袁希珩对她比了一个胜利手势—从远远的地方……
***
中正国际机场
这是台湾唯一的国际机场,旅客人次之多,是很难估计的,袁希珩并不清楚每天有多少人在这里出入境,但印象所及,每一次来到这里,眼前一定是数不清的人。
他们搭的是下午的班机。
为了避免美丽街的人议论纷纷,两人决定到机场会合,一来,省得一路回答为什么带大行李出门,二来,也为了避免老人家们暧昧的眼光,最主要的是沈老爹太过疼爱女儿,他会把这个当作是“未婚男女一起出国玩”,而不是“上司与下属一起出公差”。
基于以上众多原因,到机场会合是最好的方法。
袁希珩早到了些,到柜台办完手续之后,在咖啡厅找了位子坐下,看书报之余,一面不忘抬起头看看央柰来了没有。
才坐下没多久,央柰就出现了。
他举起手,好让央柰看到他。
她看起来有点喘,“来很久了吗?”
“一下而已。”
交换了九个字之后,认识很久的两个人突然都没再开口,虽然身处喧闹的机场大厅,但感觉却有点冷场。
袁希珩取笑她,“怎么?变哑吧啦?”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你是不是因为怕被霸王硬上弓,所以才带我的?”
“沈央柰,我可是柔道两段,霸王硬上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他一脸啼笑皆非,“居然想到那里去。”
“因为你最近很诡异嘛!”
“哪里诡异了?”
“以前你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可是自从我进青天律师事务所之后,关于你的事,我反而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央柰一项一项的数着,“你去高雄的事,你要到帛琉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沈央柰,你很唠叨。”他替她拿过随身行李,“走吧。”
“说不出原因就嫌我唠叨……”她仍然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的讲不停。
他们走到一半,突然有对中年夫妇过来,“先生、小姐,不好意思。”是要问他们关于托运行李的事情。
那对中年夫妇预备要去洛杉矶看儿子,由于是第一次出国,偌大的机场已经让他们头昏眼花,再加上手续以及登机门的分别,两人只好在机场向人求助。
袁希珩看看时间上还允许,很快的帮他们俩人办好一切相关手续,夫妇千恩万谢的离去。
一转头,看到央柰一脸促狭的笑,“你看起来好可靠喔,大恩人。”
“现在才知道啊?”
“我一直以来都知道。”
“你不是什么事情都记得零零落落?”
“重点是记不起来没错,可是我知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不用担心什么事情会发生……”央柰表情突然怔住了。
她的表情变化,并没有瞒过袁希珩的眼睛。
“怎么了?”
“我……想到了……”
“又想到了?”
“嗯。”
她那光芒顿失的眼眸让他有点心疼,“还怕吗?”
他知道那对央柰来说像是一场恶梦,尤其是看到央樨的伤疤,就会一阵难受。
央樨很小心,她总是遮着自己的伤口,不让央柰看见,但是,不看见不代表不存在,央柰有时候还是会想起,例如现在。
“那真的好可怕。”央柰看着他,“还好那时候你在我身边……”
第八章
对央柰来说,那是一个很特别的季节—最后一个十字头的夏天。
明年的这个时候在法律上来说,她就是一个成年人。对小毛头的她而言,“成年”这两个字有着很大的代表意义,沈老爹的诸多限制将被解除,不是因为他愿意,而是因为她们“长大了”。
那一阵子,央柰的口头禅就是,“好希望快点二十岁喔。”
然后,沈老爹就会很失落的说:“啊,真的快到了……”
十九岁的事情特别多,央樨不耐通勤,在台大附近找了房子,音音闪电结婚,毛毛跟人家打架,被打得很惨,去做了鼻梁,央柰大学联考落榜,照例再找补习班,袁希珩大学毕业,喔,还有,沈老爹突然想通了,要回大陆老家一趟。
一个落榜,一个正值暑假,两个都有空,沈老爹不在,星星花坊还是照常运作,姊妹分工,合作无间。
央柰还发现,来买花的年轻男生多了。
她们包花的时候,通常会跟客人寒喧一下,“送女朋友?”
这时候,那些不是熟客以外的面孔通常是涨红了脸,很卖力的解释,“不是,我还没有女朋友。”
那个样子,真的很有趣。
后来袁希珩到玻璃屋帮忙除虫的时候,央柰跟他讲起了沈老爹不在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些人钱很多,买了一大把香水百合说要放在家里客厅,其实如果要放家里,几朵就够了,放那么多只是浪费。”央柰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对了,最近还有人把包好的花直接送给我们喔。”
正专心在多花紫藤上的袁希珩突然停住了手边的工作,转过脸看她,表情很认真,“送你,还是送央樨?”
“都有。”
“你们收了?”
“也不算收吧。”央柰笑笑,“他们把花放在柜台上,走到玻璃门的时候才说‘送给你’,我跟央樨都还来不及讲话呢,人就不见了。”
听到这里,袁希珩脸上的表情好了些,“花呢?”
“拆一拆放回桶子里再卖啊。”
他笑了出来,神情颇为轻快的继续着刚刚的多花紫藤的修剪工作。
那放松的表情,让央柰忍不住靠了过去,“喂。”
“我不叫喂。”
“好啦,袁希珩,我问你一件事情。”
他没说话,央柰知道,这是代表可以发问的意思。
“你刚刚……”央柰看着他的脸,“在紧张什么?”
袁希珩别过头,“我哪有紧张。”
“明明就有……”
“走开,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我已经快剪完了。”
“告诉我嘛。”央柰更接近了,下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认识以来,我还没看过你那么认真耶,眉毛都掀起来了,还很严肃的问‘送你,还是送央樨’,你在想什么啊?”
“走开啦。”
央柰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硬是靠在他身上,“不要。”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看他了。
比起十二岁那天的夏日阳光,现在的他更帅气了,玻璃屋内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
“袁希珩,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你刚刚又没有回答我,所以不算。”央柰的小脸上一片认真,“我现在可是把二十年来……”
“你只有十九岁,哪来的二十年?”
“这可是我‘近’二十年来,最劲爆的一次发言,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回答。”央柰压抑住心脏狂跳的感觉,“老实告诉我,你刚刚……是在担心谁?”
她她她她她……真的问出口了。
年纪渐大,央柰逐渐发现有些事情也许不若自己所想的那样,就像,袁希珩与他们姊妹之间的事情。
因为央樨比较可爱,因为央樨比较优秀,因为央樨很像小公主,所以她一直以为袁希珩喜欢的是央樨,就连他宁愿忍受通勤之苦上学,也被解读成是对央樨的情深义重。
当时央柰觉得,他真的是很喜欢央樨。
不过,一样是台大人的央樨,却在今年二月因为不耐舟车往返之苦,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对央柰来说,这是晴天霹雳,但袁希珩好像有点无关痛痒。
央樨不住在家里的时候,袁希珩还是常常出现在星星花坊。
星期五他下午没课,他会在学校附近等她,可能去西门町晃晃,或者是看场电影……
所以央柰会想,说不定……真的像音音猜的,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谁的袁希珩心中的人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如果她突然问他喜欢谁,他一定觉得她很大胆吧。
央柰也不想这样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即将进入二十岁的关系,她的勇气好像多了些,某种难以说明的迫切,在沉寂多年后,渐渐地占据了她的心思,她不想再想当然耳,她要确切的答案。
看着袁希珩,央柰相信自己的表情也一样的认真,但……她还是问不出口。
“你不知道我在担心谁?”
央柰摇摇头。
袁希珩索性在地上坐下,“记不记得你重考那年,我要你学做菜的事情?”
“嗯。”
她第一次落榜的夏天,时间全用在厨房里了。
“央柰,你学做菜好不好?”
不过是一句话,但因为是喜欢的人说的,突然有了魔法,催促着她去尝试过去没有想过的事情。
央柰原本只是想尽力就好,竟意外的发现,她居然小有天赋。
她第二次落榜的夏天,当时的袁希珩就在这个玻璃屋里,对她说了一句话。
“你忘记了对不对,那时我说的话?”
央柰嗯了一声----就像她完全不记得妈妈的事情一样,对于袁希珩或者是央樨的某些事情,也是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记忆会在某些地方断线,而且总是在很重要的时候,庆幸的是,身边的人都清楚,也从来没有人勉强她要回想起什么。
“对不起,你可能要提醒我一下……”
“没关系,我现在只想告诉你。”袁希珩看着她,好看的脸有一抹悠远的笑,“我对你和对央樨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你对我来说----”
央柰心跳得很快。
她等着……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答案……
忽然,外面传来重物倒地的碰撞。
央柰一阵强烈的心悸,脱口而出,“央樨……”
“央樨怎么了?”
央柰一把抓住了他,声音自不觉紧张起来,“不是,外面有人,有别人。”
外面又是一阵碰撞声。
“待在这里别出去。”丢下这句话,袁希珩一下冲了出去。
央柰头昏,直到好几秒后,才有力气移动脚步,跟着推开玻璃门。
花坊里一片凌乱,花架与冰箱整个倾下,央樨倒在柜台后面的地上,长发覆面,地上血迹斑斑。
外面有人喊,“别让那个人跑了!”
中间有很长的记忆空白。
央柰再次记得画面时,就是在医院里了。
颤抖着手签了名字,他们再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等了很久、很久,央柰哭了又哭,袁希珩始终陪在她身边。
“央樨……她……会不会怎样?”
“她会没事。”他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是,她进去很久了……”
“才十分钟,央柰,你放轻松,等一下医生就会出来跟我们说,央樨没事,休息几天就会好。”
“如果、如果央樨有事……那我要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
她只是到后面去修剪温室花朵而已。
早知道的话,她应该留在店里,就算那个抢劫的人在怎么凶恶,至少他们有两个人,也许他抢了钱就走,也许他没办法逞凶,更或许,他看到里面的人比较多就不会进来。
“央柰,你看着我。”袁希珩扶住她的肩膀,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跟她说:“央樨很坚强,她知道你在等她,她会撑过去,你们是双生姊妹,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比任何人都亲密,她不会丢下你不管。”
“嗯……央樨……不会丢下我……”
后来想想,其实手术的时间并不长,但当时好像永远也等不到时间结束,央柰心悸、想吐,感觉很怕很怕。
她闭上眼睛,完全无措,直到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
“沈央樨的家属?”
央柰很快的抢上前去,“我是。”
“她没事了,现在要转去普通病房,你先去办住院手续,手续办好后就可以去病房看她。”
手续后来是袁希珩去办的,央柰则直接跟着病床上的央樨到楼上的普通病房。
央樨沉睡着,伤处裹着层层纱布,点滴架旁的黄色液体依一定的速度慢慢的滴落,她的眉心微蹙,显然即使在梦中,也不太舒服。